我對這株植物略略有些好奇,不過並不打算深入追究下去。我重新直起腰,轉身從巨樹的樹根旁走開。忽然之間,我聽到背後傳來奇怪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發出的口囈。
我吃了一驚,轉身去看,卻什麼都沒有看見。隻有那一棵巨樹佇立在小路轉彎的地方。
第二天,病房裏來了一位探病的客人。那是我已經認識了十多年的裏美。之前她已經來過了好幾次。
我的父母很富有,家裏有許多傭人。裏美的母親也是其中的一個。裏美還是孩子的時候,她母親就已經在我的家裏工作了。我們還是小孩的時候就經常在一起玩,一起出去釣魚抓蟲,那個時候的她常常被太陽曬得黝黑。而到了今天,她的皮膚早已變白皙了,相貌也變得更加美麗。
我的故鄉距離醫院很遠,開車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我的父母都住在故鄉的家裏,為了了解我的情況,隔幾天就會讓裏美過來探望我一次。
裏美一來,同病房那個名叫春樹的孩子就會露出很難得的笑臉,盡管平時永遠都是用一付很不友好的表情反抗護士的任何舉動。春樹一邊說著“坐這裏吧”,一邊把木頭椅子搬到裏美的麵前。
“謝謝,”裏美微笑著說,然後把視線轉向我,“好一點了嗎?”
她在椅子上坐下來,把手裏的紙袋放到床頭櫃上。
“你看呢?”
裏美對我的回答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伸手到紙袋裏,把蘋果和書之類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放在床頭櫃上。她最後拿出來的是一個白色的信封,看起來應該是父母寫給我的信。
這幾年,我從來沒有和父母直接聯係過,每一次必然要通過什麼人做中轉。我在離開家的時候並沒有心平氣和地道過別,即使到今天,我也不願意直接麵對他們。
“給你削個蘋果吧。”
“不,我不想吃。”
“有什麼想要的,就告訴我。”
在這一句話之後,我們之間陷入了難堪的沉默。沉默持續了很久,裏美終於說話了,她說得很慢,仿佛很難開口似的。
“說說這三年的事情,沒關係吧。”
你想說就說吧。我點點頭。
我和戀人一起被趕出家門,是三年前的事。從那以後,我一次都沒有見過裏美,當然也不可能知道我的父母在家裏到底說過些什麼、做過些什麼。如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想必也讓我的父母難過吧。一陣罪惡感湧上心頭,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裏美一點點說起我離開家之後發生的件件瑣事,都是大家如何擔心我、如何關注我的點點滴滴。然而我的耳中卻隻聽到隱隱約約潛伏在這些瑣事背後的那些相反的東西。周遭的眾人對於唯一的繼承人突然消失的反應。父母的憤怒。隱匿的嘲笑。雖然裏美一句也沒有提,但在我的頭腦中,分明看見所有人都向我投來輕蔑的眼神。
“夠了。”
我抬起手,攔住了裏美的話。我的額頭上沁著汗,身體也開始微微顫唞起來。裏美露出擔心的神色。我想起了母親那時候說的話。
“我已經給你物色好了結婚的對象。像這種人你就別再來往了,”當著我的戀人的麵,母親這樣說,“不管怎麼說,這人的出身太低,配不上你。”
那個時候戀人悲苦的臉直到今天都在我的眼前燃燒著。第二天,我離家出走了。從那時開始的三年裏,我和我的戀人雖然過的很儉樸,卻也過的很幸福,幸福一直持續到我們遭遇這一場列車事故為止。
“我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