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下來吃晚飯吧?”
就算回去了,伯父伯母應該也不會給我吃一頓像樣的晚飯。於是我接受了邀請。
“朝人也下來吃晚飯嗎?”
“恩。”
“既然知道朋友來了,還是把身子擦一擦吧 。”
阿姨有些得意地對朝人說,並向我解釋道:
“出了一身汗,想給他用毛巾擦一擦,可這孩子說什麼也不肯脫掉衣服。真不知拿他怎麼辦。”
阿姨走出了房門。
“你感冒病倒前又替別人轉移了傷口?”
朝人想了想,點點頭。八成是轉移的傷疤還留在身上,所以不願意脫掉衣服吧。
在飯桌上,我和朝人並排坐在一起。家裏其他人好像已經吃完了。坐在飯桌上的隻有我們兩個。
感覺這個家裏隻有朝人顯得格格不入。如果是在其他人家裏,可能不會在意到我們的存在而像平常那樣舉動。
朝人不對家裏任何人開口,而這家人也不怎麼跟他搭話。他看起來像一滴墨斑——明麗的風景水彩畫上沾上的一滴黑色汙斑。
“這孩子太倒黴了,你知道嗎?”
阿姨坐在我正對麵,她家務做的差不多了。他感覺到朝人的肩膀在微微顫唞。
“倒黴?”
“啊,這樣啊?原來你還不知道?做了手術好不容易才逃過鬼門關。他被他媽用菜刀砍了。”
阿姨說起這些話來就好像是在說一些事不關己的閑談,類似於一個主婦刺死了丈夫,還企圖把孩子一起殺掉這樣的市井傳聞。
朝人就在我身邊,可她還是沒完沒了,說什麼這個故事多麼悲慘啊,又告訴我朝人的母親是個普通主婦。
我揪住她的脖後根,惡聲惡氣地警告她不準再講這樣的話。
我幾乎是被趕出了家門。我一邊想著朝人父母的事一邊往伯父伯母家走。周圍很黑,隻有零星幾盞街燈。我穿過陰暗的小巷,那裏有一家欠了一屁股債的街邊工廠,廠主已經不知所蹤。巷子裏還有一具狗屍,躺在那裏已經好幾天,到現在也無人清理。天上沒有星星,隻有潮濕的冷風挾來陰溝裏的陣陣惡臭。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父親。為了把傷轉移到他身上,我去過好幾次他住的醫院。但是對睡在病床上的父親,我連半徑三米以內都不想靠近。
每次接受了別人的傷口朝人都忍著痛走進病房,摸一下那家夥露在被子外麵的臉頰。從裏麵出來時他已經不再喊痛了。痛楚和正在愈合的傷口都一並轉移給了沉睡中的父親。
所有人都討厭父親。他動不動就摔東西、亂發脾氣。一天到晚哭天喊地,邊灌酒邊抱怨活不下去,還常把“還是早點死了算了”掛在嘴邊。沒有一個人願意接近他。
我學習不好,一無是處,父親又那副鬼樣子,那些混蛋老是拿這些說三道四。每次碰到這樣的家夥,我都會和他們大吵一頓,但我絕不會流淚。母親離開的那天,我也強忍著哭泣熬過了一晚。但是大家都討厭我, 老師是, 同學是,連同學的家長也是。
一切不幸的根源都是他。我永遠都無法原諒父親。
但是,我還依稀記得父親沒開始罵我和母親時溫柔的樣子。那時他還在公司上班,時常會溫柔地撫摸我的頭。他做搭狗窩的時候我會蹲在一旁看著,但可笑的是,關於養狗的記憶我一點也沒有剩下。這是以前住的家裏的光景,庭院裏長著絨毯般的一大片綠色草坪。父親用鋸子鋸著木板,身上沾滿木屑,衝著我和狗狗不停地笑。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狗的樣子。
或許這些都是我虛構出來的不著邊際的幻想吧。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遺憾。我這是在睜眼做著白日夢,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嗎?一想到現在住的家和暴力的父親,我隻能覺得那樣一段時光從未存在過。如果是那樣,那該是多鬱悶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