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沉吟半晌,心念一動,一手按弦,一手勾撥,清越的琴音如水般流瀉一地,音符跳躍間我仿佛看見了當年那個一臉倔強的清朗少年嘴角輕漾笑意對我說:“那麼,太陽下山時,我在書院門口的大柳樹下等你?”
都過去了吧,年少時不更事的癡迷,朦朦朧朧的情緒,都隨著往年的山風澗水流逝了;隻餘一段記憶,多年來不曾更新。若不是那天驚鴻一瞥,我會以為,那個人的樣子,我早已遺忘了……
我撥一個尾音收束全曲,一曲既盡,水晴柔訝然地看著我,說:“這曲《杏花天影》我亦耳熟能詳,可是能把這曲子彈得如此動聽的,可以說少之又少。慶庭你的琴是跟誰學的,用天籟之聲來形容都不為過。”
“水公子過譽了。”
珠簾一掀,翠媽媽走了進來,滿臉驚訝地問:“請問,剛剛彈琴的公子可是姓封?”
“這是慶庭公子,哪裏有什麼姓封的?”水晴柔冷冷地說。
“可是,有位貴客偏偏說這彈琴一定是他相熟的姓封的姑娘,說什麼氣勢和意境別人絕對仿不過來……”
姓封的姑娘?貴客?我忽然心裏一驚,如被雷轟,不會是他吧?
珠簾猛然被人掀起,一個暗帶著喜悅的聲音說:“引玉,是你嗎?怎麼來了也不知會本侯爺一聲?”
我頭皮發麻,心神俱震,最不想看見的人啊,竟然在此間出現了!
司馬承中那張剛毅硬朗的臉在看見我的那一瞬凝結成冰,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麵前的瑤琴,又看著我,臉上的陰鬱神色越來越濃。
“原來認錯人的是長信侯!”水晴柔微笑著看向司馬承中。司馬承中這才回過神來,對著水晴柔一揖說:“原來是郡主,承中失禮了。”
“承中,找到你的故人了嗎?”又是一人走進雅間,我一看,亮黃蟒袍玉帶纏身,不是肅王又是誰?他一看見水晴柔,頓時愣了愣,說:“柔兒?你怎會在此?”
“我怎麼不能在這裏?辰明哥哥,我是來找人比琴的!”
隨著肅王走進來的還有一人,待我看清楚了這人的麵貌時,我全身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了。
一身天青色竹紋羅綺棉袍,外罩錦緞皮襖,以白玉冠束發,神色清冷,嘴角深抿,不是行雲又是誰?
“真是胡鬧!你怎能來這種地方?”肅王眉頭深皺,臉帶不悅。
“你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水晴柔抱過琵琶,“你不是說想聽我彈琵琶嗎?我現在就彈給你聽。”
肅王轉頭狠狠地看著站在一旁開始打哆嗦的翠媽媽,問:“你知道她是誰?”
翠媽媽腿一軟馬上跪倒在地,顫顫地說:“王爺息怒,是這位公子說要和蝶衣比琴的,小人拗不過她,所以才……”
水晴柔卻已經一聲聲地撥響了琵琶,琴韻和諧,琤琤不絕,如花間鳥語,如澗中流泉。在大家聽得凝神靜氣之時,旋律一變,琵琶聲突然激越起來,如聞刀槍劍戟之聲,又如千軍萬馬中無法突圍,又似是千頭萬緒淩亂不堪,忽然一竄樂音破空而出,尖銳卻毫不突兀地化解了激烈的情緒,隨著一個短暫的撥弦,一切聲音歸於寂靜。
她看著我們屏氣凝神的樣子,嘴角挽出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說:“這首曲子,叫《驚雷引》。”
“晴兒,你到底在幹什麼?”
一聲“晴兒”傳來,我心神一動,恍惚地望向來人。辰恒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雅間門口,一裘白衣勝雪。他眉頭輕皺,目光遠遠地落在水晴柔臉上。
他喊的是我的名字,然而他的眼裏卻沒有我。
隻見辰恒走到水晴柔麵前,輕輕地歎息一聲,執起她的手,說:“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再彈這首曲子了嗎?每次都會弄傷手,你看,這不是流血了嗎?”
水晴柔站起來,怔怔地看著他說:“我來是要把你帶回家的。”頓了頓,她又說:“從小你的方向感就不好,我隻是怕你迷了路。”
也許我的臉色變了,變得慘白,還有另一個人,陰霾一瞬間掠過他的眼睛,那是肅王。
辰恒安慰地對她笑笑,說:“讓你擔心了嗎?來,我們走吧。”他向她伸出清瘦白皙的手,她稍稍遲疑了一下,終於把另一隻手也交到他的手上。
“王兄,晴兒的手傷了,我先帶她離去。遲些有機會,我們兄弟再好好敘飲一番。”說完,他小心翼翼地牽著水晴柔走出了雅間。
水晴柔回頭看我一眼,臉色有點蒼白,眼神寫滿著歉意,當然,還有甜蜜的笑意。我的心如掉進了冰窟,身子僵直在原地,辰恒居然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還把我一個人留在這是非之地……
“蝶衣姑娘,你也是來送我王弟的嗎?”肅王對著雅間外的人說。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隻見雅間外的樓梯上蝶衣臉色慘白地站在哪裏定神地看著辰恒的背影,聽到肅王的話,那張泫然欲泣的臉上綻出一個比花還要燦爛的笑容,婀娜地下了樓梯走進雅間,款款地施了一禮說:“肅王近來可好?聞說有人想要和奴家比琴,不期然聽到了妙絕的琴音,所以特地來此結識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