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來吹葉動,風去畏花傷。又是一年暮春至,司馬承中推開門,走了出去。莫為垂了手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他知道侯爺又要到那個院子裏去了,早早囑咐了人在那裏擺上小茶幾。院子裏稀落的幾株桃花還在零零碎碎地看著淡粉的花朵,偶有幾朵跌墜在桃樹下的長條石凳上。
“侯爺,肅王在真覺寺落發,您,不要去看看他嗎?”莫為知道自己的話說得不是時候,可是他更不忍心看著自己以喜怒無定聞名京城的主子如今一臉的寂寞感傷。
“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肅王若不走到這一步,當今皇上如何能放心?”司馬承中苦笑,自東庭和屹羅修和以來已經兩年,東庭已經今非昔比,這都有賴於那上位者勵精圖治。可是,他也有算不到的人,司馬承中想,當天下都到了自己手中而自己連她的影子都不再能看到時,不知道司馬辰恒有否後悔過。
而自己,早早就後悔了。
後悔在歧安時用盡手段把她帶回京城,竟使她重遇司馬繼堯;後悔被她的琴音所動誤入情途,後悔追逐著她的一顰一笑有如瘋魔。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在品花樓匆匆一見,未滿十六的她身量未足,雖一身男子衣袍,可是眼角眉梢盡是聰慧伶俐,被他盯著時眼中也隻有受驚而無畏懼。難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在碧湘樓船上每日吃下那那些難吃的瓜果皮隻是為了博她舒心狡黠的一笑?她像隻小狐狸一樣拿她所謂的小手段在算計著他,而他,居然也在享受著她的算計。
他沒有把司馬辰恒放在眼內,因為他清楚地看見了,她看著司馬辰恒時眼中隻有看到世間美麗事物的迷戀和崇拜,他甚至留意到,她看著辰恒的眼睛時總是若有所思,似在回憶著什麼人。
他還記得,那時見她捋起褲管使勁地踩著盆中衣服時,她臉上微微透紅額頭沁汗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發了瘋了竟讓失去理智地走上前去板著臉抱起了她。她的身子很輕,似是被他驚嚇到了,他抱起她綿軟的身子坐在這石凳上時心裏滿滿是憐惜的情意,可是她不知道,也不留意他給她穿上鞋子時那種小心與寵溺。
他司馬承中這一生何曾給哪一個女子這樣的伺候?他對她的這種情意,京中有多少女子在佛前求了三生都求不來,他就不相信她能無動於衷。他的人,他的身份,他就不相信不入她的眼。
直到後來在天香樓,他親眼看見了她瞪著司馬繼堯時的神情,才幡然醒悟她究竟把誰看進了心裏。他的驕傲在那一瞬無聲崩潰,要知道他常跟隨肅王出入秦樓楚館,不知有多少佳人青睞,可是他從來不曾放縱過。肅王取笑他的清高是偽,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母親當初是用什麼手段把紅線綁在自己和司馬軒身上的,他不屑於在青樓尋歡。
那個男人,他幾乎不想承認那是他的父親,他記得四歲那年的除夕,他哭著拉著他的衣襟不讓他離開宣陽王府,可司馬軒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樣的冷漠疏離迫使他僵硬地鬆了手。他疑惑過,痛苦過,直到長大了以後他才明白自己的父親是如此的無視自己的存在,一如他隻給了她名分而從沒有一天留過在她的身邊。她的母親,因愛成恨的可憐人,在剩餘的歲月裏隻想著如何報複那正在幸福著的“一家人”。她總逼著他要做“人上人”,四歲開始練習武藝,寒冬大雪仍然要在院子裏練劍,有一天他終於體力不繼暈倒了,醒來後卻被母親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很多很多,多的讓他都不知道要記住哪樁了。
他不恨她,隻覺得她可憐。他本不稀罕這宣陽王位,本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對司馬繼堯趕盡殺絕,但是從他出生那日開始受的苦,他不可能忘記。於是在母親大殮的那一天,他在天香樓以及天泉大街布下多處埋伏,甚至故意讓晴兒見到了漠北刀王。那日他的潛意識裏確是希望她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的。司馬繼堯和她,隱隱地讓他感到不尋常,可又說不出這種不安從何而來,於是他與她下了一個賭約,他說,若是她騙了他,就得死。
沒有人知道,他發下這樣的狠話,隻是為了剔除自己內心的不安。
在天泉大街他見到不顧一切蹩腳地騎著馬奔至的她,心底的憤怒一下子燃起了,他把她拖進梅以心生前住過的舊院,他告訴她當年此地發生了什麼事,他要她害怕,要她畏懼,要她知道忤逆自己會有什麼後果。他隱忍著,盡管已經知道自己歇斯底裏了,但是他對自己說,隻要她有一點點的妥協,有一點點的示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鬆開繩子擁她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