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要嗎?”他薄唇微微抿著,問我。
我遲疑地點點頭,他手指一彈,手中的一隻草編蜻蜓竟然飛向我身邊的高大的黃槐樹,竹篾應聲嵌入高高的樹身,他說:“想要,就拿給我看!”說完他就徑自走回禪房,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抬頭望著那草編蜻蜓,它離我太遠了,我就是扛了凳子來站再跳也夠不著它。可是我一想起剛才那人眼裏的冰冷和不屑,咬咬牙便開始爬那棵黃槐樹。樹幹上絕少枝椏,我的手勒住樹幹幾乎都劃出幾大道口子來了,我不記得摔下來多少次,隻記得最後一回我的手已經痛得有些麻木了,禪房的門咯吱一聲開了,剛好這個時候我一手抓到了那隻草編蜻蜓,聽到開門聲一晃神便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望著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愉悅。
“你叫什麼名字?”他讓我坐在禪房門口的石凳子上,我迎上他的目光,說:“我叫隨生。”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姓夏,夏隨生。”
他怔了怔,口中無意地重複著那個名字:“夏隨生?誰給你改的名字?”
“我娘。”“哦……“他的語氣中竟然有些許失落,我看不得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我把那看成是毫不在意的表情,於是我急急地說:“我娘長得可美了,心地又善良,隱士村的村民們都喜歡找她診症!”“診症?你娘是大夫?“他的俊眉輕揚。
“是啊,她醫術可了得了,不過,我就要添一個小妹妹了。娘整天都很忙,沒有空陪我玩,所以我才上山來……”“哦……”他輕輕發出了一個音,好像是在自嘲。
第二天我拿著食盒上山時,他看見裏麵的紅豆蓮子湯,冷淡的神色終於像春陽回暖冰霜消融一般。
“你娘姓夏?她很年輕,雙十年華,我說得可對?”他問。
“你怎麼知道的?”我訝然。於是我告訴了他綿遠城發生的事,他聽著那些過往,沉默了一段時間後,他唇間有一絲不易發現的顫抖,他說:“你說,她就要給你添一個妹妹了,可是真的?”“當然是真的!“他的眸光瀲灩,暗褐色的琥珀晶體中有溫暖舒心的笑意流出。
他看看我滿身的傷痕,嘴角一彎,問我:“隨生,想學武功嗎?”
我瞪大了眼睛問他:“就是那種可以把蜻蜓打進樹身的武功嗎?”
他摸摸我的頭,“就是那種可以保護你想保護的人的武功。”
我答應了師傅,每天到禪院來,也答應他保密,不告訴我娘。不知為什麼,看見這樣的優雅從容芝蘭玉樹一般的男子,我總會想到我那清雅恬靜的娘親。
他們,看起來是那麼的合襯啊!
所以那天我在藥廬門口聽到孫子俊對我娘的無禮冒犯之後,我實在忍不住心底的那道怒火,衝進去把他推倒在地,我本來想大聲說:你也配麼?隻有我師傅那樣的人才配!
終於,半月之後的一個清晨,我竟然在草月花舍看見我師傅臉色鐵青地抱著我娘,冷著聲音讓宣平馬上去請大夫。她雙目緊閉,手中攥緊了一枝殷紅的野山梅,那紅色花瓣破碎淩亂地壓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如他臉上的神情一般驚心。
他低聲喚著她的名字,溫柔而帶著些焦慮,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著聽著,忽然明白到這個如風清如朗月的男子眉宇間淡淡的鬱結所為何來。我的娘親,在山下苦苦等待的人是他吧,哪怕見不到也要為他掃淨落葉候在這一方陌生水土……
大夫說,她隻是過於疲累氣血不足才昏倒的,休息一夜明日就該醒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而宣平叔叔和杏花姑姑還是跪在一旁不敢起來,師傅並不看他們,隻是輕輕揮了揮手,他們站起來默默無語地退了下去。我離開時還見到宣平叔叔守在門口的暗處,然而臉上沒有一絲怨恨疲憊,反而神色愉快精神充沛的樣子。
我真是很好奇,我的師傅,他到底是什麼人。
回頭看他一眼,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他坐在榻上垂首看著她,一動不動的,穿過他手指裏的是她縷縷的黑發。他的容顏這一瞬看上去竟有些滄桑和疲倦,然而嘴角帶著一絲不經意的微笑稍稍上揚,眼中的憐惜和寵溺在柔和的光芒中居然顯得那般的令人神往遐想,不知他在用如何深的心意愛著這個天真率性的女子。
昏黃幽暗下他的身影,就這樣定格在我的記憶之中。
許多年以後,當我為著那個我不知道為什麼瘋魔了一般去念著她想著她的女子而費盡心思百轉千回時,我才恍然了悟,原來這就愛,那一件讓人瘋狂的小事,卻會傾國傾城,傾倒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