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覺寺的無心來過,單為了化緣?”他眸子裏帶著一絲詢問,跳動著的慧芒似是想把我的心看透一般。
我搖搖頭,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臉上一紅,輕聲說:“無心說,到真覺寺去祈福,可佑家宅平安,早……生貴子。”
他失笑,俯下頭,下巴抵著我的額,“我讓晴兒孤獨了麼?這麼快就想要孩子?”
我但笑不語,心底卻苦澀異常。不是這樣說的話隻怕他生疑,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所想所做的是否正確,我要告訴他嗎?怕的是他心痛難當,毅然把我送至屹羅……
“繼堯,過完年後我想回青林山住一段日子,陪陪爹娘。”
“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你朝中事務繁忙,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好。”
“嗯,到時再說吧。”他握起我的手,皺著眉說:“你的手怎麼這樣冰?”
我的心像被尖利的針刺了一下,他抱起我走向床榻,躺好。綾羅方枕上他墨黑的發和我的長發交纏,我側著身子凝視著他的雙眼,他的雙眸也幽深似海與我的目光膠著。他抓起我冰冷的左手放進他的衣襟內,我的手在碰到他灼熱的胸膛時猛地往回縮,他稍一用力還是按住了。
“你不怕被我冰到?”我唇角漾起一抹笑意。
他搖搖頭,還是望著我,沒有說話。我忽然害怕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太過於複雜以至我無法辨別那時深情還是憐惜還是隱忍,於是我急於擺脫自己表情的不自然,笑笑說:“那夜你到太極殿接我,為什麼不問我在太極殿發生了什麼事?”
“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他說。
這一瞬,他眼裏的目光清晰明澈,仿佛照進了我的心底,想把我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這一瞬,我幾乎忍不住要抱著他嚎啕大哭,訴盡我心中積壓著的種種情緒……可是,我不能……
“我會啊,因為根本沒有什麼事發生!”我笑嘻嘻地說。
這一夜我以為自己會失眠,可是出乎意料很安穩地睡著了,他的懷抱溫暖而安心,隻是我的手,仍然是冰涼一片。
離除夕還有八天,繼堯就沒有再上朝了。每天隻是在王府裏陪我看看書,或是寫字作畫,他知道對於我來說下棋是件苦差事,也不勉強我,有時會邀孟如敏來,兩個人在書房裏殺個天昏地暗。
這一日我正在描字,他走進來給我罩上貂皮大氅就拉我到嘉魚水榭前麵寬闊的庭院中,大雪初停,寒冷的空氣裏透著淡淡的梅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嗬手成寒,仰頭見天空澄明,心想即使是寒天臘月也足以給人明朗的心情了。
我坐在回廊的長椅上,圓石桌上早放好了煮酒的爐子,杏花把一壺女兒紅放到爐子的沸水中,而他走到在院子中間好一會兒,隔著稀疏的梅花,我不知他在忙碌些什麼。
“晴兒,像不像你?”梅繼堯在庭院中大聲喊,我站起身子一看,白雪皚皚的院子裏不知什麼時候堆起了一個高高的雪人,依稀是個女子,可是眉眼都不甚清晰,唯獨從腦後蜿蜒出來自然垂下的一根大辮子是那樣的生動逼真。
他走回我身邊,我笑著抓起他凍得通紅的手拚命地嗬氣,杏花倒出溫好的酒,他一連喝了兩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他又走出回廊,伸手在梅樹上摘了兩朵紅梅,拿著一杯還沒溫過的酒走過去,笑著把兩朵花放在發辮的末梢,滴上酒,不消片刻那梅花便被牢牢地封在冰中。
紅梅嬌俏,白雪晶瑩,這一紅一白的顏色倒是成了湛藍天色下的絕配,美得極致,那個容顏依稀的冰雪女子仿佛牽住了一縷魂,竟是生動起來了。
“好看麼?”他把酒杯放至我唇邊,我抿著喝了半杯,笑道:“不喜歡,你把我塑得太醜了,而你的梅花獨秀!”
“晴兒,”他挨近我身邊,把頭斜靠在我肩上,“我明年塑的一定比今年更好,你信不信?”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他淡淡的語氣在我聽來透著絲絲憂傷,他又說:“以前在青林山你一到冬天總偷偷地玩雪,滿手都是凍瘡,可是那時我心裏卻是既心痛又竊喜,因為你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像小貓一樣溫順,心不甘情不願地依賴著我,每天躲在書房裏纏著我給你抄寫課業。有好幾次我偷偷地塑了雪人在風荷院中,想著讓你早起時有個驚喜,但是冬天你總是起得晚,那雪人不是消融了便是一夜之間被風雪撲打得不成樣子了。”
“那時為什麼不告訴我?”我伸手撫上他的臉,他輕笑著說:“當時很失望,但後來又覺得坦然。愛一個人,有時候隻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你真傻……”我心裏酸酸痛痛的,似被往事溫柔的碾過。
“是很傻啊,晴兒,你是不是也會那樣傻,傻傻的以為,愛一個人有時候隻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那些痛苦的、焦慮的情緒自己一個人背了就好了呢?你,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