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時間比平常更顯得悠長,這一夜安然入眠後,醒來時竟然穿著棉衣,身在山頂的笠亭中了。繼堯說要帶我看看這裏的日出,與平日所見景色迥異。果然不多時,一線亮光隱隱於雲海間,霧氣氤氳可終是敵不過那線光芒帶來的熱度,笠亭周圍的樹木小草上的淺霜漸化為露水,滴落消失了。紅日噴薄而出,霎那間東方華光大盛,所有的雲彩都染上了金芒……
你一路抱我上來,就是為了這一刻?我問。
帶你看遍世間最美的風景,不好嗎?他說。
當然好,我賴定你一輩子了。我說。
求之不得。他笑了。
回到盈川別業後,整個下午我們都在別業裏的風亭月榭前的綠水湖邊釣魚,為了方便我把梅子紅單衫的袖子剪斷了一截,他不滿意地看著我裸露出來的半條藕臂,警告我不要造次,我笑嘻嘻的拿起一條尚在掙紮之中的蚯蚓往他的嘴邊送去,他臉色變了變,別開臉之餘終於還是閉口不言了。
我一揮長杆,釣鉤落入遠遠的湖水之中,淡淡然泛過一圈淺綠細紋漣漪,與他泛出的那一圈漣漪泯然相交後漸複平靜。
然後無聲地靠著他,半眯著眼,問他:你說是你釣的魚多還是我釣的多?
他笑了,得意地說:你這樣性子的人也能釣到魚?
沒過多久,我的釣竿上的浮子動了動,我驚喜地直起身子準備起竿,不料那浮子沉了沉然後就沒有動靜了,我不服氣地拉起釣鉤,才發現鉤子上的蚯蚓已經被吃得一點不剩了。梅繼堯大笑出聲來,我忿忿然地坐下來重新穿好了魚餌拋了竿,這邊卻看見他的浮子有些動靜,他依然安靜地坐在那裏不動。
我湊過去,伸手摟著他的腰,仰起臉蹭至他的下巴,他的鳳目眯著,仿佛了然於心。那浮子向下動了動,我連忙伸手繞著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一啄,他眸色一深,俯身糾纏不放。心裏偷笑一個,小樣的,看你這回的大魚上了鉤你也釣不到!
不料那浮子猛地往下沉的時候,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魚竿向後一拉,一條碩大的黑色鯉魚便從水中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落到他身後遠遠的草地上。我頓時呆住,他愉悅而得意地在我唇角印下一吻,說:沒告訴過你?我閉著眼睛也能釣得到魚!
哼,小人得誌!我就不該跟你比釣魚,我該跟你比繡花,比彈琴,某名人說過,青蛙跟牛相比不應該比誰大一些,應該比嬌小!
我俯身澆起湖中清澈的水來洗手,自然,順手澆了他一身的水。
梅繼堯隻是大笑,也不避開。站起來抄手把我攔腰抱起,我的餘光還盯著那條在草地上苦苦掙紮跳躍的鯉魚,傻傻地問道:不是說要吃清蒸鯉魚嗎?
是啊,隻是吃晚飯之前想先吃個甜品……
他抱著我一直往風亭水榭裏我們的臥房走去,直到簾幕紗帳紛紛落下,原來,這個時候我還成了一道甜品……
清晨,看著他猶在夢中的略帶孩子氣的睡容,我抓過一件外衫穿好,起來梳好了發,囑咐在外間伺候的仆人不要打擾他後,便出了門,來到了風亭水榭外的清澗泉邊坐著。
我想起了過去和他在青林山的生活,也是這般的快樂無憂,隻是沒有體會到他的用心,比如今少了甜蜜。他給我挽發畫眉,替我穿衣結帶,我為他整理書卷,陪他寫文作畫,他不是什麼權傾天下的王爺,我也不是為世俗宮規所限的王妃,我們隻是一對凡夫凡婦,偷享著片刻的溫馨寧靜。
夫複何求?
早飯後,他帶著我到了以梅園,以梅園很大,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整座園子遍植梧桐,園中有塊碩大的空地伶仃地種著一株樹幹幹粗大枝葉繁茂的梅樹。
為什麼,隻有一棵梅樹?我問。
這梅樹是我父王當年親手為我母妃種下的。他拿起一旁的小鋤頭卷起衣袖微笑著對我說:晴兒,今日我要為你種一棵梅樹。
我呆立在一旁,看著他掘土,看著他種樹,看著他澆水……幸福感溢滿開來,然而悲愴感也壓抑不住在心底翻江倒海,我喜悅而憂傷地看著他向我走來,我喃喃地問:繼堯,它會開花嗎?
會,已經開花了,還會結果。他笑著把我納進懷內。
這一瞬,我的淚水決堤而出。
接下來的幾天,有時候我們會在清澗泉旁迎客鬆下放兩張長長的藤椅,躺在那裏看書;有時候會到綠水湖泛舟,采蓮,纏著要吃藕羹;有時半夜不寐時他會帶著我坐到屋頂上飲著女兒紅,望望月亮清輝,講講故事……
講司馬軒和梅以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