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2 / 3)

隻是,即使離婚,蘇青骨子裏的隱忍依然不變,她曾有重組家庭的機會,對方還是個有錢人,可有一次他們二人吃飯,蘇青的三個孩子站在門口怯生生張望,便讓她極是傷感,怕日後這幾個“拖油瓶”會受罪,便堅持不再婚,“與其讓人家占我的便宜,寧可讓自己的小孩占我的便宜”。

1943年,她開始連載自己的代表作《結婚十年》——若沒有這場失敗的婚姻為經曆,她怕是寫不出這麼好的作品。

這部自傳體小說裏,有新婚,有生兒育女,有婚外情,也有女性的獨立生活,這樣的套路,放在今天自是尋常,可在當年,毫不遮掩地娓娓道來,對讀者而言自是極為吸引。

連載過後,1944年,《結婚十年》單行本出版,半年內竟再版9次,到1948年底竟然出了18版,1947年的《續結婚十年》一年內也印了4版。

那是她的經曆,也是她的心聲,她在《結婚十年》裏說:“我需要一個青年的、漂亮的、多情的男人,夜裏偎著我並頭睡在床上,不必多談,彼此都能心心相印,靈魂與靈魂,肉體與肉體,永遠融合,擁抱在一起。”這直截了當,讓許多人在心裏共鳴,卻也招來了“文妓”之名,隻有張愛玲真的懂她,說“聽上去有些過分,可笑,仔細想起來卻也是結實的真實”。

私以為,當年女作家中,寫性心理者首推蘇青,或是因為經曆了失敗婚姻的緣故,她大有“我是單身我怕誰”的氣勢,從不避忌,不矯情,又妙語連珠,如“婚姻雖然沒有意思,但卻也能予正經女人以相當方便。一對男女再沒有情義些,同睡在一張床上,總不能相安無事吧”,無疑是“婚姻是合法賣淫”這一說法的早期版本。還有那句“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愛情應該先是挑逗的,然後當慢慢地滿足她、安慰她”,宛若《傾城之戀》的詮釋,也道盡世間無數愛情。她也清楚知道婚姻往往是愛情的墳墓,所以她勇敢說出“四五十年光陰守著一個丈夫或妻子,試想這是什麼味兒?”

但除了這新式女人的自由,舊式女人的權利也是她想要的。聰明如胡蘭成,就在《說蘇青》中分析得極透徹——“有一個體貼的,負得起經濟責任的丈夫,有幾個幹淨的聰明的兒女,再加有公婆妯娌小姑也好,隻要能合得來,此外還有朋友,她可以自己動手做點心請他們吃,於料理家務之外可以寫寫文章。這就是她的單純的想法。”

除了愛情,她還以單身之姿,觸碰各種女性問題。比如她曾在《再論離婚》裏說,“我相信就是愛孩子也須先自維持生存,自己連生存都不能夠了,又拿什麼去愛他們呢”,這本身是淺顯道理,但那時代的女子,能提出先求生存,已是不易。

在她的世界裏,女性更多地被賦予了世俗的屬性,所謂任勞任怨、所謂女性美德,在她這裏都被一一質疑。相比愛情、幸福等玄之又玄的東西,蘇青認為物質更重要,她甚至曾說過,“一個女人需要選舉權、罷免權的程度,決不會比她需要月經期內的休息權更切”。

——她的認識雖有狹隘處,但也頗有道理,終究,一切的形而上,都不能沒有形而下為基礎。

正因為重物質,離婚後的蘇青,在事業上風風火火,頗有幾分現代女強人的架勢。別的作家悶在家裏寫文章,坐等出版社或報館寄稿費,她卻不是,出版商想在她這裏賺點折頭,換做其他作家,即使不願,也很難不妥協,她卻能自己扛著書上街推銷,直接去跟書攤小販談批發價。且不論效果如何,是否有因小失大的可能,單說這膽氣,就屬難得。

而她做得最大膽的事情,恐怕還是創辦了《天地》雜誌。據載,這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真正由女性支配的媒體。既然掌舵人身為女子,便提倡女子寫作,蘇青四處約稿,其中就包括了張愛玲,張愛玲也欣然應邀,在《天地》上發表了《公寓生活記趣》、《談女人》、《私語》、《我看蘇青》和《封鎖》等。後來,張愛玲與蘇青二人曾就當時的婦女、婚姻等問題進行了一次談話,《天地》雜誌記錄了她們的對話,整理為《蘇青張愛玲對談記》,稱她們是“當前上海文壇上最負盛譽的女作家”。

值得一提的是,胡蘭成恰恰是讀了張愛玲發表於《天地》的《封鎖》,又看到隨文的作者玉照,才一見鍾情,後由蘇青牽線搭橋與張愛玲結識。

張愛玲與胡蘭成二人,都對蘇青評價甚高,張愛玲曾說喜歡蘇青身上平實的、讓人安心的煙火氣息。胡蘭成也說蘇青是世俗的、沒有禁忌的一個人。

《天地》銷路不錯,蘇青自己曾記,“第一期原印三千,十月八日開始發售,兩天之內便賣完了。當十月十日早晨報上廣告登出來時,書是早已一本沒有,於是趕緊添印兩千,也賣完了”。蘇青的很多點子,放到今日的傳媒運營中仍不嫌過時,比如創刊號走紅,加印竟也售罄的情況下,她立刻推出雜誌預訂業務,凡預訂可享受八折優惠;新年期間還推出“特大號”,號稱加量不加價,跟如今雜誌無異;她跟周作人約稿,順便討了周作人親筆簽名全身照,往雜誌上一登,變成了自身形象宣傳廣告;至於命題征文,也是搞了一期又一期,話題辛辣,也吊人胃口。

隻是,《天地》雖紅火,但也讓日後的蘇青吃盡苦頭。當年,她在《古今》雜誌上發表文章《論離婚》,轟動一時,甚至驚動地方大員,得當時的上海市長陳公博賞識。據說,陳公博之所以賞識此文,一來是蘇青自身文字洗練潑辣,二來則與陳公博本人的心境有關。當時,他曾爆出一樁緋聞,“妻子李勵莊曾帶兒子陳幹去飯店開房間,準備午夜服毒自殺,並留下遺書,準備以死要求陳公博撤換部署趙尊嶽和王誌剛(趙與陳公博關係明顯曖昧),但終究被聞訊趕來的周佛海勸阻”。經曆了婚姻上的動蕩後,蘇青的文字自然讓他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