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嬪禦
古者天子,一後、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女禦。自世婦以下,不過備後宮侍禦給使之役而已,豈必皆在寵幸之數!《毛詩正義》謂百二十人,排次當夕,各有定期,半月周遍。此說似拘,其說引《內則》“妾雖老,年未滿五十,必與五日之禦。”五日不禦則怨曠。故諸侯之製,五日一禦九女,侄娣兩兩而禦則三日,次兩媵則四日,次夫人專夜則五日也。天子則自九嬪以下,九九而禦,卑者宜先,尊者宜後。禦女八十一人當九夕,世婦二十七人當三夕,九嬪九人當一夕,三夫人當一夕,十五夕而遍,自望後反之。以禦女八十一人而言,九禦知當九夕,以數準之,故九嬪以下,皆九人當一夕也,夫人自然當一夕,是十五日一遍,三十日再遍,與望數相期,當以九人當一夕,半月之間,百二十人俱遍,後半月複然,周而複始。其說如此,不知其果然乎?今貴公子,多畜姬媵,倚重於區區之藥石,伐真氣而助強陽,非徒無益,反以速禍。雖明理君子如韓退之,有所不免,情欲之不可製如此。故士大夫以粉白黛綠喪身殞命,何可勝數!前覆後繼,曾不知悟,射工狐狸,工於迷人,正自不能不爾。嗚呼!安得廣成子之術告之哉!
○檄楚相文
張儀相秦,為文檄楚相,曰“始吾從若飲,我不盜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國,我顧且盜而城”,此段文連五句用我汝意,其回互若此,甚與子胥謂夫差“我令而父霸”等數語同。
○石頭石城西塞
有兩石頭,一在豫章,一在金陵。在金陵者,所謂“鍾山龍蟠,石頭虎踞”,王處仲、蘇峻之所據之地也。在豫章者,即韓退之《次石頭驛詩》是也。晉殷洪喬為豫章太守,去都之日,得書百函,次石頭,悉投之水中。吳曾《漫錄》謂,傳言去都,而不言次豫章,疑投其書於金陵之石頭爾,非豫章也。然而豫章有投書渚者,後人意之耳。有兩石城,一在金陵,一在竟陵。在金陵者,即左思所謂“戎車次於石城”者也。在竟陵者,即莫愁所居之城也。而周美成詞,乃以金陵石城為莫愁事用,無乃誤乎?有兩西塞,一在川,一在武昌。案《唐書·張誌和傳》,謂顏真卿為湖州刺史,誌和來謁真卿,以舟敝漏,請更之,誌和曰:“願浮家泛宅,往來苕間”,又誌和詞中有“溪灣裏釣魚翁”之句。明此,知誌和之西塞,正在川。而在武昌乃曹武成王用師之城。洪內翰作《西塞漁社圖》亦嚐辨此。而《漫錄》乃謂誌和西塞在武昌,所見亦誤矣。
○五言詩
晉唐以來,文人類多以五言詩起於李陵。或者又引《毛詩》五言之句,謂李陵五言出於三百篇之詩。仆謂是則然矣。往往李陵之詩,首尾徹章,皆以五言,前此未有考耳。仆觀徐陵《玉台新詠》,有枚乘《雜詩》九章,皆五言徹章。此正明為五言詩者,在李陵之前。若是,則豈可謂五言詩起於李陵乎?林少穎先生所類《觀瀾集》,收枚乘詩數章,題曰《古詩》。注謂不知時代,又失姓氏,但雲古詩。林先生未見《玉台新詠》故爾。
○冠子
《三山老人語錄》雲:性命生死之說,自秦後,賈誼獨窺其奧。其為長沙傳,賦鵬自廣,言千變萬化,未始有極。忽然為人,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賤彼貴我;達人大觀,物無不可,真人恬漠,獨與道息,釋智離形,超然得喪。乘流則逝,得坻則止。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泛乎若不係之舟”,此語自漢以來,皆不能出其右。漢文帝朝,惟賈誼穎然獨出,論性命,盡天地,後世無以加也。仆謂誼此等語,皆出於《冠子》。案袁淑《真隱傳》,冠子,楚人,隱居深山,以為冠,號冠子,著書言道家事,馮諼事之,顯於趙。劉向亦載其事,《前漢·藝文誌》有《冠子》一篇。今所行四卷十五篇,如所謂“中流失船”,“一壺千金”,“貴賤無常,物使之然”,皆出於是。韓退之獨非其書,以為好事者偽為是本,反用《賦》以文飾之,非誼之有取於此也。晚進小生,不敢妄據此書,書此以俟識者。
○武王鏡銘
唐太宗曰:“朕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知得失。”此正周武王之意。案《武王鏡銘》曰“以鏡自照者見形容,以人自照者知吉凶。”非出於此乎?
○用張家故事
張子野晚年多愛姬,東坡有詩曰“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正均用當家故事也。案唐有張君瑞,遇崔氏女於蒲,崔小名鶯鶯。元稹與李紳語其事,作《鶯鶯歌》。漢童謠曰“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又曰:張妾名燕燕,其事跡與夫對偶,精切如此。鶯鶯對燕燕,已見於杜牧之詩,曰“綠樹鶯鶯語,平沙燕燕飛。”前輩用者,皆有所祖。魯直作《蘇翰林出遊詩》曰“人間化鶴三千歲,海上看羊十九年。”皆用本家故事,而不失之偏枯,可以為法也。仆嚐有一詞為張儀真壽,曰“三傑後,福壽兩無涯,食乳相君功未既,嫵眉京兆眷方茲,富貴莫推辭。門兩戟,卻棹一綸絲,蓴菜秋風鱸美,桃花春水鱖魚肥,笑傲溪湄。”
○杜詩用玉盤二字
吳曾《漫錄》曰:梁沈約《詠梨詩》“摧折非所吝,但令入玉盤”,梁簡文《朱櫻詩》“已麗金钅義瓜,兼美玉盤橘。”故子美詩“竹裏行廚洗玉盤”。仆謂前後賦果用玉盤字,何可勝數,不獨此三人而已。如江淹《楊梅頌》雲“為我羽翼,委君玉盤。”梁武帝詩“玉盤著朱李,金否盛白酒。”梁簡文《橘詩》“無假存雕飾,玉盤予自嚐。”徐ゼ《橘詩》“愧以無雕飾,徒然登玉盤。”謝惠連《橘賦》“受以玉盤,登君子堂。”吳均《橘賦》“金衣之果,亦委體於玉盤。”王維《櫻桃詩》“中使頻傾赤玉盤”,似此甚多,不可縷舉。《漫錄》謂子美用此二字,起於沈約,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