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人釋經
《易》曰“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眺,喪牛於易,凶。”漢成帝采劉向、穀永之言報皇後以此,且釋之曰:“王者處民上,如鳥之處巢。不顧恤百姓,百姓畔而去之,若鳥之自焚也,雖先快意悅笑,其後必號兆而無及也。百姓喪其君,若牛亡其毛也,故稱凶。”與今王弼等所注不同。易之說固非一端,然謂百姓喪其君若牛亡其毛,與喪牛於易之意,似不相幹涉。師古注此,渭解在《穀永傳》,今《穀永傳》無此語。
○何武言誤
《前漢書》淮南王曰:“一日發兵,即剌大將軍衛青,而說丞相弘下之,如發蒙耳。《汲黯傳》又言,淮南王謀反,憚黯守節死義,至說公孫弘等,如發蒙耳。《李尋傳》曰“淮南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道也。”則知淮南不敢肆其奸謀者,正畏汲黯之故,豈畏衛青哉!而何武《封事》則曰“虞有宮之奇,晉獻不寐;衛青在位,淮南寢謀”;此說失之。王嘉曰:“昔楚有子玉,晉文為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李尋亦曰:“淮南作謀,其所難者,獨有汲黯”,此說為得。
○漢臣仆衣皂白
漢宮吏著皂,其給使賤役著白。按穀永曰:“擢之皂衣之吏”,張敞曰“敞備皂衣二十餘年”,注雲,雖有四時服,至朝皆著皂衣。《兩龔傳》曰:“聞之白衣,戒君勿言。”注,白衣,給使官府趨走賤人,若今諸司亭長、掌內之屬。晉陶淵明謂“白衣送酒”是也。又觀《戰國策》,左師公謂“臣有賤息,願令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知官吏著皂舊矣。
○大人尊稱
《東軒筆錄》謂,範滂白母大人雲雲。大人之名,蓋父母通稱,不獨父也。仆謂大人雲者,極尊稱耳,不特父母也。如疏受曰“從大人議”,是稱叔也。《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是稱顯達者也。今稱王公大人、執事大人,是皆施於尊敬者,豈獨父母邪?
○萬機
《尚書》“一日二日萬幾”,幾,微也。而前漢王嘉奏一日萬機,乃以幾微字為樞機字。李正文謂,自嘉謬從木旁,始誤後學。仆謂《古文尚書》至唐始易以今字,又西漢字文率多借用,如言“共行天罰”為“龔行”,“懋遷有無”為“遷”,“方命圮族”為“放命”,此類甚多。後人不悟漢人借用字之意,遂直謂然,非當時用字之失也。觀《魏相傳》“宣帝始親萬機”,《蕭望之傳》“明主躬萬機”,《漢書》皆用此機字,豈獨王嘉也?漢碑書“萬機”處不一。
○魏表非誤
《退朝錄》曰“宗道謂,世傳魏鍾繇表雲:‘癘憤怨之眾’,癘非可通勉厲之意,疑誤。”仆謂此正借用,非誤也。漢碑書厲為癘之處甚多,宗道未之見耳!如《衡方碑》曰“砥仁癘義”,《帝堯碑》曰“癘我以仁”是也。
○漢人用事
漢人簡質,用事率無拘礙。仆因觀漢碑,著大略於此。《武都太守碑》曰“赫赫明後,克長克君。”《衡方碑》曰“剖符守藩,克長克君。”《濟陰太守碑》曰“呂君宰政,垂拱無為,如治而允。”《堂邑令碑》曰“垂拱不言,而民帥伏。”《稿長碑》曰“無為而治,蕩蕩有功,非陶唐熟能乎?鄭產、密豹,殆不及矣。”《成湯令碑》曰“吏民慕戀,輪不得行,君臣流涕,道路琅。”《鄭固碑》曰“為郡功曹,忠以衛上,犯顏謇諤,造膝亻危辭。”《張素碑》曰“入為主簿,蹇蹇匪躬。”《魏元丕碑》曰“其仕州縣,躬素忠謇,犯而勿欺”。至以一令比陶唐蕩蕩之功,他可知也。賈誼賦曰“農夫垂拱無事”,此語尚矣。
○擬婦人不以其倫
漢人擬人不以其倫,不特男子,於婦人亦然。仆觀霍光妻霍顯比祁太伯母祁夫人。《張傳》謂,群臣阿竇憲,至比鄧夫人於文母。《郭輔碑》曰“篤生七子,鍾天之祉,堂堂四俊,碩大婉敏,娥娥三妃,行追太姒。”《李翊夫人碑》曰“夫人德配古之聖母”。《劉夫人碑》曰“德配古列任姒”。王粲《思親詩》“穆穆顯妣,誌侔薑姒。”動以古聖母為比,豈其類乎?
○東漢注
唐太子賢引事注《東漢書》,極有不可曉者,如《匈奴傳》論曰:“竇憲並恩兩護,以私己福,棄蔑天公。”注謂天公,天子也。前書雲,老禿翁何為首鼠兩端?禿翁,即天公也。夫禿翁何與乎天公?而此雲爾,甚不可解。
○楊牧二子
範史載,“楊牧,富波相。孫奇”雲雲,而不及其子。仆考漢碑,得其二子焉。一曰統,金城太守;二曰少子,繁陽令者。統在金城,威德並行,功效顯著;而繁陽令以叔父憂去官,吏民攀轅臥轍,不得去。既去,曆年上書乞留,至二千餘人,輸穀萬斛,助官振貧,乞還楊君,可見其政得民之深。雖使召、杜,又安有此?二子事跡見於碑刻者炳然,而史氏不一著其名,可恨也!因表出以補吏文之佚雲。
○漢人作字
《華山廟碑》以中宗為仲宗,《郭究碑》以仲尼為仲泥,民皆非之,謂帝者廟號,而假借以他字,不恭孰甚焉。以夫子為仲泥,則狎侮之罪,大於子雲之準易。仆謂不然,漢人作字不一,有省筆者,有增筆者。省筆如寫爵作時、寫鶴作之類是也,增筆如寫春作春、寫秋作秋之類是也,又有假借字體,如以仲為中、以泥為尼之類是也,此皆當時之習所尚。自後世觀之,則怪也。且莫尊於天地,而漢人書天地字為堯墜、昊蒼為浩倉,豈如此書便不敬天地邪?後世以省文作字為簡薄,而今碑乃以增筆作字為不虔,亦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