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叔敖碑》雲“視事一紀”,趙氏謂,漢時令有在官一紀不遷者,洪氏謂,前碑言臨縣一載,此雲一紀,蓋以一紀為一年耳。仆觀漢人文字,罕有以一紀為一年用者,疑此“祀”字耳,借紀為祀,祀與紀字亦相似也。《毛詩》“終南何有,有紀有堂”,注,紀音祀。可證也。又《楊司隸碑》雲“高祖受命,興於漢中,道由子午,出散入秦,建定厥位,以漢詆焉”。歐公謂詆字未詳,洪氏謂詆音抵,不釋其義。仆疑此借用氏字耳,非抵字也。蓋詆字言從氏,非從氐。然漢碑多以氏為氏,既加以女,安知其不加以言邪?《漢書》妖字寫作訁夭,以言易女,可據也。謂漢氏,猶言虞氏、夏氏耳。又《成陽台碑》雲“五運精還,漢受濡期”,歐公謂莫曉“漢受濡期”之義。仆謂濡猶言延也,言漢家受基業延長爾。《史晨饗孔廟碑》亦雲“大漢延期,彌曆萬億”,是亦此意。前輩學問,甚非後世小生所敢望其萬分一,然亦間有一時見不到處。茲三者,管見如此,又未知是否,姑著於茲,以俟博聞君子。
○潘安仁言遁逃字
《前漢書·賈生傳》雲“九國之師,遁巡而不敢進”,師古注:遁巡,謂疑出而卻退也。遁音千旬反。流俗書本,巡字誤作逃,讀者因為遁逃之義。潘安仁《西征賦》曰:“遁逃以奔竄”,誤矣。仆謂師古是未深考耳。《史記》之文曰“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又曰“月氏遁逃而常怨匈奴”,曰“豫讓遁逃山中”。遁逃二字,馬遷屢用之矣。《前漢·匈奴傳》“戎狄遁逃竄伏”,《陳湯傳》“單於遁逃遠舍”,其義正與《史記》一同。遁逃字又見於班固之筆矣,不可謂安仁之誤也,推而上之,如荀卿、管仲,推而下之,如張說、王維之徒,皆有是語,又不特見於班馬之書而已。杜子美詩曰“近聞犬戎遠遁逃”,曰“漢陰槎頭遠遁逃”,而注詩者謂遁逃之語出於《蕭望之傳》,又誤矣。
○崖蜜
東坡《橄欖詩》曰“待得征甘回齒頰,已輸崖蜜十分甜。”《冷齋夜話》謂,事見《鬼穀子》“崖蜜,櫻桃也。”漫叟、漁隱諸公,引《本草》石崖間蜂蜜為證。仆謂坡詩為橄欖而作,疑以櫻桃對言,世謂棗與橄欖爭曰“待你回味,我已甜了”,正用此意。蜂蜜則非其類也。固自有言蜂蜜處,如張衡《七辯》雲“沙餳石蜜,”乃其等類。閩王遺高祖石蜜十斛,此亦一石蜜也。仆嚐考之,石蜜有數種,《本草》謂崖石間蜂蜜為石蜜,必有所謂乳餳為石蜜者,《廣誌》謂蔗汁為石蜜,其不一如此。崖石一義,又安知古人不以櫻桃為石蜜乎?觀魏文帝詔曰“南方有龍眼荔枝,不比西園蒲萄石蜜”,以龍眼荔枝相對而言,此正櫻桃耳,豈餳蜜之謂邪?坡詩所言,當以此為證。
○原道中語
韓退之《原道》有曰“道與德為虛位”,或者往往病之,謂退之此語似入於佛老。仆謂不然,退之之意,蓋有所自。其殆祖後漢徐幹《中論》乎?幹有《虛道》一篇,亦曰“人之為德,其猶虛器與?器虛則物注,滿則止焉。故君子常虛其心而受之。”退之所謂虛位,即幹所謂虛器也,言雖異而意則一。
○一А土事
駱賓王代李敬業檄斥武後雲“一А之土未幹,六尺之孤安在?”一А字正用《前漢書》張釋之所謂盜長陵一А土事。據注,步侯切,乃裒字。今人不曉者,讀為杯盞之杯。仆觀《歐陽行周集》,有“或掬一杯土焉,或剪一枝材焉”,劉禹錫詩“血汙城西一杯土”,歐陽詢《藝文類聚》,於杯門編入長陵一А土事,是知明以А字為杯盞字用矣。仆又考之,古詞中有以酒杯字作А土字押者,如《隴西行》是也。因知古人嚐以此二字通用。
○羅向事
《胡氏雜記》雲“紹興間,淮人有得唐碑一段,乃羅向為壽州日所立者。考《新唐書·羅向傳》,但嚐為廬州刺史,不聞為壽州,疑別一人。”仆得權文公所著《羅向墓誌》,考之,向嚐刺廬、壽二州,自壽以治行第一,就加禦史中丞,入為司農卿、京兆尹。今《唐書》但言自廬州再遷京尹,亦不聞中丞、司農之除,其疏鹵如此。向表表循吏,所紀尚且如此,況其他乎!故仆每觀人文集與夫碑刻,所以深致意於稽考者,正以此也。又如碑言“向為廬日,強家占田,而窶人無告;鄉校廢落,而冗吏猥多;病者舍醫事淫祀,公皆去其弊。”而《傳》但言,“向為廬日,民間病者,舍醫禱淫祀,下令止之。”可謂舍其大而言其細者。又考《合肥誌》亦曰“向為廬江七年,遷壽陽。”
○北固懷古詩
李德裕《北固懷古》詩曰:“自有此山川,於今幾太守。近世二千石,畢公宣化厚。丞相量納川,平陽氣衝鬥。三賢若時雨,所至躋仁壽。”注:畢構政事為開元第一,丞相陸象先,平陽齊浣,三賢皆為此郡。仆考之傳,獨象先不聞為潤州。此恐史之佚耳。畢構,中宗景龍初為潤州,政有惠愛,景龍末,召為禦史大夫,謂政事為景龍間第一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