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夫人
漢碑有書“太夫人”為“泰夫人”。或者以為異。仆謂漢人多書“太”為“泰”,如《前漢書》泰平、泰一、泰甚之類是也。範曄避家諱,故《後漢書》皆書“泰”為“太”,如郭泰、鄭泰為郭太、鄭太是也。漢碑所以書泰夫人。近有好用古字者書“是非”為“氏飛”,而或者笑之。仆謂此固好奇,不可謂無所本。古人書字,率多借用。蓋嚐考之,漢書以頒示字書視看字,如“視其節儉”是也。荀子以視看字書是否字,如“是其庭可摶瓦”是也。《漢誌》以是否字書氏族字,如“至玄孫氏為莊王”是也。書非字為飛者,如漢碑所謂“飛陶唐其若是乎”,此氏飛字之所據也。
○螟蛉
今呼非所生之子為螟蛉。觀《南史》宋明帝“負螟之慶”,言廢帝非所生也。《北史》胡叟養子字螟蛉。又觀董仲舒斷甲無子養非所生,引《詩》“螟蛉有子,蜾蠃負之”之義,知此說尚矣。
○禁中起居注
葛洪引漢《禁中起居注》,驗董仲舒所撰《李少君家錄》雲,知漢起居注,在宮為女史之職。自魏晉以來,起居注皆近侍之人所錄,不複女職矣。今考《隋書·經籍誌》,自漢獻帝以來,至隋開皇間,所謂起居注,凡有四十四部。《隋誌》謂晉時得汲塚書,有《穆天子傳》,體製與今起居注正同,蓋周時內史所記,王命之副也。《周官》“內史掌王之命,遂書其副而藏之”,是其職也。又謂《禁中起居注》,零落不可複知。觀葛洪所引,則知尚存於晉,至隋始亡。
○唐時揚州通州
唐時,揚州為盛,通州為惡,當時有“揚一益二”之語,十裏珠簾,二十四橋風月,其氣象可知。張祜詩曰“十裏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有神仙。人生隻合揚州死,祥智山光好墓田。”王建詩曰“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如今不是承平日,猶自笙歌徹曉聞。”徐凝詩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在揚州。”其盛如此。通州不然,白樂天詩曰“通州海內ゐ惶地,司馬人間冗長官。”元微之詩曰“折君災難是通州”,又曰“黃泉便是通州郡”,其不美如此。一謂神仙,一謂黃泉,相去霄壤矣。
○千秋一日九遷
《文選·任彥升表》曰“雖千秋一日九遷,苟爽十旬遠至。”李善注曰“《東觀漢記》謂車丞相自高寢郎一月九遷為丞相,日當為月字之誤也。”仆謂李善注此,未為盡善。考《漢書》高寢郎田千秋訟太子冤,武帝立拜為大鴻臚。師古注;立拜者,立見而即拜之,言不移時也。謂千秋因此一言,頃刻之間,自高寢郎超遷九叔至大鴻臚,非謂一日之間九次遷除也。謂之一日,正不為失。李善誤認此意,乃以一月九遷為丞相。又案《漢書》千秋為大鴻臚,數月,代劉屈犛為丞相,封富民侯。《漢史》謂“千秋特以一言寤意,旬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嚐有。”蓋以此也。則知千秋為相封侯,乃在鴻臚數月之後,所謂旬月者,十月也,豈一月九遷為丞相哉?善蓋引《東觀記》之謬耳。
○蕭何留守
《漫錄》曰:留守字,案漢《外戚傳》,戚夫人從上之關東,呂後常留守。高承《事物紀原》乃言留守始唐。非也。仆謂漢高祖出征,留蕭何守關中,此正留守本意。後之所謂留守者,正祖此爾。呂後婦人,豈所當據?其後如晁錯請居守、光武以寇恂守河內、晉惠帝幸長安荀藩在洛陽留台承製、隋煬帝幸遼東命樊子蓋東都留守,似此不一。高承《事物紀原》謂留守起於唐,何其太鹵莽邪?推而上之,則又出於石祁子守之意,後觀《史記·越世家》,吳王北會諸侯於黃池,惟太子留守,知此意又遠矣。
○歸去來辭語
《漫錄》曰:淵明《歸去來辭》雲“臨清流而賦詩”,蓋用嵇康《琴賦》中語。仆謂淵明胸次度越一世,其文章率意而成,不應規仿前人之語,其間意到處,不無與古人暗合,非有意用其語也。儻如《漫錄》所言,則“風飄飄而吹衣”出於曹孟德,“泉涓涓而始流”出於潘安仁,此類不一,何獨用嵇康之語哉!
○人生何須
《南史》張緒謂柳世隆曰:“觀君舉措,當以清名遺子孫。”答曰:“一身之外,亦複何須?子孫不才,將為爭府;如其才也,不如一經。”裴昭明曆郡清勤,不事儲畜,常謂人曰:“一身之外,複何須乎?子孫不才,我聚彼散;若能自立,不如一經。”二說出於齊勉。
○衙牙二字
《漫錄》曰:孔氏《雜說》,牙者,旗也。太守出則有門旗,遺法也。後遂以牙為衙,或以舍廨為衙。《唐韻》曰:衙,府也。是亦訛耳。案《語林》,近代通謂府廷為公衙,字本作牙,訛為衙。大司馬掌武備,猛獸以牙為衛,故軍前大旗謂之牙旗。《南史》侯景集行列門外,謂之“牙門”,以次引進。牙門始見於此。《續釋常談》又引《北史》宋世良在郡,“牙門虛寂”,為牙門所自。仆謂皆未也,牙門已見後漢。觀鄒義到公孫瓚營拔其牙門、三國魏文帝置牙門將、晉陸機襲父爵為牙門將,案後漢汪真人《水鏡經》,凡軍出立牙,必令堅完。若折,將軍不利。是以古兵法擇吉日祭牙。後漢滕輔、晉袁宏、顧愷之、宋王誕,皆有祭牙文,吳胡綜有《大牙賦》,皆謂武備之意,而牙衙之說信矣。謂訛牙為衙,恐未必然。疑牙衙二字,古者通用。不然,宋世良“牙門虛寂”,《北齊書》何以書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