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3)

○解經惡穿鑿

韓退之謂《論語》“子在,回何敢死”,死本先字。仆觀《北史》李虎拜迎魏帝,帝曰:“朕以卿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乃知死字。劉原父謂《尚書》“願而恭”,恭疑泰字,蓋願而加恭,則愈拘而不和矣,豈濟其不及哉?仆觀《南史》顧願字子恭,虞願字士恭,則知恭字蓋古也。郭次象謂《孟子》“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少當讀如多少之少,謂人既知好色,則慕父母之心少艾。艾言息也,如耆艾之艾。此說亦佳。然觀《離騷》“竦長劍兮擁幼艾”,《戰國策》“不以予工,乃與幼艾”,注引《孟子》“慕少艾”之語,又“齊王有七孺子”注雲:孺子謂幼艾美女也。又知以少艾為幼美,自古已然矣。後世解經有極佳處,然觀史傳所引,又往往不然,似此甚多,不可殫舉。仆舊從老先生授《論語》“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已”,謂孔子每事謙遜,不應自謂人不如我好學,隻移焉字下一點於焉字上,以焉字作煙字讀,文意別。然觀《北史》引此語,則曰“如丘者焉”,因知後學之解聖經,正不必用意過當,為穿鑿之說,無悖於聖人經旨斯可矣。

○晉王氏數派

晉王氏最盛,然數派非一族也。仆不暇盡數,姑擇其顯然者疏之。渾、濟、坦之、、修之屬,皆太原之裔,後漢隱士霸之後也。祥、覽、敦、導、羲、獻之流,皆琅牙之裔,前漢禦史大夫吉之後也。渾、戎、衍、澄,亦琅牙裔,祥、覽別派也。肅、恂、虔、愷,蘭陵人,後漢良之後也。儀,陽城人,魏修之後也。浚、彝、矩、暢,弘農人。晉王氏無慮十餘派,惟琅牙之派最盛。王導之孫,、瑉、謐、穆十三子,仕宋大顯,而慶流蕃衍,至隋及唐,有琳者仕則天時,有、有摶者,亦相繼為時顯人,皆導之派也,見於史傳者,班班可考。善乎李翰作《鳳閣王侍郎傳論讚序》曰“太子晉之後,有錯為魏將,剪為秦將;自秦至漢,有吉有駿;自漢至晉,有祥有覽。其正緒也,則悅、洽、、瑉;其旁支也,則渾、戎、衍、經。”此說正得其源流。仆衰緒出自太原,自晉避地徙於閩中。按家譜,十世祖諱柴,仕唐為水部郎中,見《閩川名士傳》。七世祖諱仁債,閩王審知辟為大理評事,不就,避於刹頭。鄉裏服其節義,至今稱“刹頭王家”焉。

○二書一意

韓退之《上於襄陽書》曰“士之能享大名顯當世者,莫不有先達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前;士之能垂休光照後世者,亦莫不有後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後。莫為之前,雖美而不彰;莫為之後,雖盛而不傳。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須也,然而千百載乃一遇焉,豈上之人無可援,下之人無可推與?何其相須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負其能,不肯諂其上;上之人負其位,不肯顧其下,故高才多戚戚之窮,盛位無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為皆過也。未嚐幹之,不可謂上無其人;未嚐求之,不可謂下無其人。愈之誦此言久矣,未嚐敢聞於人。側聞閣下,抱不世出之才”雲雲。皇甫《上江西李大夫書》曰“居蓬衣白之士,所以勤身苦心,皇皇,出其家,辭其親,甘窮饑而樂離別者,豈有貳事哉?篤守道而求知也!有位之人,所以休聲茂功,鑠光保大,不絕勳而窮名者,亦無異術焉,樂育材而得人也。人無所知,雖賢如仲尼,窮死而道屯,況其下者乎?未得其人,雖聖如唐堯,水不抑而凶未去,況其下者乎?故上之於人,下之求知,相須若此之急,而相得若此之難者何也?蓋以在位者居高而聽深,在下者行卑而跡賤,其事勢不同,出處相懸故也。況乎上之人負其位不肯求,下之人負其才不肯屈,此其所以相須若此之急,相得若此之難也。自學聖人之道,誦之於口,銘之於心,徒恨今之人待士之分以虛華,而今之士望人之分以豪末,上下相鼓,波流相翻,是以亻殳亻殳棲棲,猶鬱鬱而無語,竊以閣下以周、召之才”雲雲。二書皆用此意。

○陳遵投轄

大抵觀史,當逆其意,不可泥其文。如《陳遵傳》雲:遵每大飲酒,賓客滿堂,輒閉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如傳所雲,則遵閉門投轄,率以為常,何其不近人情如此!每閉門不放客出可也,何至每以其轄投井中邪?蓋投轄事,一時偶然耳,非謂其常如是也。遵間嚐因醉中留客不住,遂取客車轄投於井中。史家紀此一事,以見遵平時好留客如此,後人不考其意,遂謂常取人車轄投井中。如李方叔詩“可笑陳孟公,好客常投轄”,何不曉事如此?

○阿買

晉宋人多稱阿,如雲阿戎、阿連之類,或者謂此語起於曹操稱阿瞞。仆謂不然,觀漢武帝呼陳後為阿嬌,知此語尚矣。設謂此婦人之稱,則間以男子者,如漢《淆坑碑》陰有阿奉、阿買、阿興等名。韓退之詩“阿買不識字”,知阿買之語有自。

○士君子立論之難

甚哉!士君子立論之難也。東坡曰:“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仆謂漢取天下雖不無詐力,何嚐不以仁義?漢守天下雖不無仁義,何嚐不以詐力?宣帝嚐曰:“我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此語甚當。似不若曰:雜秦周之所以取者取之,雜秦周之所以守者守之者,漢也。溫公曰:“才德兼全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為君子,才勝德為小人。”仆謂,聖人,道化之妙應變無方者也,豈可以才德論邪?才德兼全,固雖天然資稟甚高者能之,然在聖人似不當以是論。何者?要有所局也。孟子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斯可謂善論聖人矣。仆晚進寡陋,不足以窺前輩藩籬之萬一,鄙見如此,未知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