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論語點句

《禮運》孔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時焉。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讀此,知《論語》“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蓋於之字上點句。

○歐公論騶虞

歐陽文忠公《詩義》引賈誼《新書》,謂騶虞非獸,以證毛、鄭之失。“騶乃文王之圃,而虞者,圃之司獸者也。”謂當《毛詩》未出之前,說者不聞以騶虞為獸,漢儒多言鳥獸之祥,然猶不以為言,是初無此義。仆觀司馬相如《封禪書》“囿騶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獸。”又曰“般般之獸,樂我君囿。白質黑章,其儀可喜。”“蓋聞其聲,今視其來。”師古注:騶虞也。則是騶虞之獸,果見於武帝之時矣。太公《六韜》、《淮南子》皆曰:文王拘於裏,散宜生得騶虞獻紂。張平子《東京賦》曰“圄林氏之騶虞,擾澤馬與騰黃”,何平叔《景福殿賦》曰“騶虞承獻,素質仁形”。晉安帝時,新野有騶虞見。以騶虞為獸者,似此之類甚多,不可謂無是獸也。其他不可信,則太公在毛、鄭之前,相如、淮南王與毛公同時,在鄭之前,其言亦爾,安得不信乎?則是毛、鄭之釋,亦不為無據。仆又觀歐公作《五代世家》曰“予讀《蜀書》,至於龜、龍、麟、鳳、騶虞,莫不畢出,吾不知其為何物也?當誼之時,其說如此。然則以為獸者,出於近世之說乎?”仆謂歐公是未考太公《六韜》、司馬相如《封禪書》與夫《淮南子》耳。

○漢唐酒價

曆陽郭次象多聞,嚐與仆論唐酒價。郭謂前輩引老杜詩“速令相就飲一鬥,恰有三百青銅錢”,以此知當時酒價。然白樂天《與劉夢得沽酒閑飲詩》曰“共把十千沽一鬥,相看七十欠三年。”當劉、白之時,酒價可太不廉哉!仆謂不然。十千一鬥,乃詩人寓言,此曹子建樂府中語耳。唐人引此甚多,如李白詩曰“金尊沽酒鬥十千”,王維詩曰“新豐美酒鬥十千”,崔輔國詩曰“與沽一鬥酒,恰用十千錢”,許渾詩曰“十千沽酒留君醉”,權德輿濤曰“十千鬥酒不知貴”,陸龜蒙詩曰“若得奉君歡,十千沽一鬥”,唐人言十千一鬥類然。一鬥三百錢,獨見子美所雲,故引以定當時之價。然詩人所言,出於一時,又未知果否一鬥三百,別無可據。《唐·食貨誌》雲:德宗建中三年,禁民酤以佐軍費,置肆釀酒,斛收直三千。此可驗乎?又觀楊鬆《談藪》,北齊盧思道嚐雲“長安酒賤,鬥價三百”。杜詩引此,亦未可知。仆因謂郭曰:“曾知漢酒價否?”郭無以應。仆謂漢酒價每鬥一千,郭謂出於何書,仆曰:“此見《典論》,曰‘孝靈帝末年,百司湎酒,一鬥直千文。’此可證也。”

○唐時酒味

三山老人雲:唐人好飲甜酒,殆不可曉。子美曰“人生幾何春與夏,不放香醪如蜜甜”,退之曰“一尊春酒甘若飴,丈人此樂無人知。”仆謂唐人以酒比飴蜜者,大率謂醇乎、醇者耳,非謂好飲甜酒也。且以樂天詩驗之,曰“甕頭竹葉經春熟,如餳氣味綠粘台”,曰“春攜酒客過,綠餳粘盞杓”,曰“宜城酒似餳”,曰“粘台酒似餳”。樂天詩非不言酒之甜也,至要其極論,則曰“甘露太甜非正味,醴泉雖潔不芳馨”,曰“戶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詩”,曰“甕揭聞時香酷烈,瓶封貯後味甘辛。”酒味至於甘辛,乃為佳耳。樂天之詩又如此,豈好甜酒哉?且退之詩亦自有酒味冷洌之語,又豈嚐專好甜酒邪?然樂天“戶大嫌甜酒”之句,正屬退之非好甜酒矣。大抵酒味之適口,古今所同,豈唐之所好與今異邪?三山蓋不深考耳。子美“香醪如蜜甜”之句,與《巴子歌》同。《巴子歌》曰“香醪甜似蜜,峽魚美可。”

○女侍中

《金石錄》載:趙彥深母傅太妃碑額題“齊故女侍中宜陽國貞穆太妃傅氏碑”,案《北史》,後魏女侍中視二品,然本後宮嬪禦之職,今以宰相母為之,惟見於此。仆謂不但宰相母也,如清河王嶽母山氏封郡君,授女侍中,入侍皇後;元義之妻亦拜女侍中,封新平郡君。此類不一,則知當時女侍中之號,非必專處後宮嬪禦,蓋有近宗與夫臣下妻母為之者,正以示殊寵耳。然以宰相之母,尊為太妃,其禮可見。

○束還婦

《蒯通傳》曰:臣之裏婦,與裏之諸母相善也。裏婦亡肉,姑以為盜,怒而逐之。婦晨過所善諸母,語以事而謝之,裏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請火於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爭鬥相殺,請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婦。故裏母,非談說之士也;束乞火,非還婦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適可。《韓非子》所載與此同,而其言稍異,曰:人有亡其豚肩者,意其婦而逐之。鄰媼聞之,束而詣之曰:“昨夜狗爭骨,須火以燭之。”主悟,乃歸婦。通蓋用此語爾,而注不雲。

○蕭何強買民田宅

《邵氏聞見錄》謂:《漢史·蕭何傳》先言何強買民田宅,上書言者數千人。後言何買田宅,必居窮辟處,不治垣屋,曰:“令後世賢,師吾儉;不賢,無為勢家所奪。”其反覆如此,不可信也。仆謂史氏之言,非反覆也。揆何所為,信皆有之。前謂強買民田宅者,蓋當功遂危疑之際;後謂買田宅必窮辟處者,蓋其平居無事之時。二者自不相關,何謂反覆?高祖既定天下,於諸功臣不能無疑,蕭何懼所不免,一聞鮑生之言,則遣子詣軍;一聞召平之言,則悉家財佐軍,急急自防,惟恐不及。當上自將兵擊黥布時,何守關中,上數遣使問相國“何甚岌岌乎”?此客恐之以族滅之說,複獻以買田自汙之計。何雖知其不可,其勢不得不然,謂買民田其罪小,不釋君疑其禍大。上既罷兵而歸,見上書告相國強買民田事者如此之眾,帝之心始安。所以不罪相國,但以民所上書笑以示相國,俾自謝而已,可見其疑至此釋然。是則何買田宅,必窮辟處者,正其本心;而強買田宅,致民之訟者,蓋出於不得已也。本朝趙韓王普強買人第宅,聚斂財賄,為禦史中丞雷德驤所劾,不知趙亦用蕭何之術。而蕭何此計,又祖王翦之故智耳。類而推之,如陳平當呂氏異議之際,日飲醇酒,弄婦人;顏真卿當安祿山牙蘖之際,日與賓客泛舟飲酒;裴度當宦官薰灼之際,退居綠野,把酒賦詩,不問人間事。古人明哲保身之術例如此,皆所以絕其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