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興妄作
前漢楊興無傳,見於他傳者,班班可考。觀其為人,傾險反覆,不安分守,姑摭出為小人妄作之戒。《匡衡傳》曰:史高以外屬領尚書事,蕭望之為副。高與望之有隙,長安令楊興說高曰:“將軍以親戚輔政,貴重無二,然眾庶論議令問休譽,不專在將軍者,彼誠有所間也。富貴在身而列士不譽,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平原文學匡衡,材智有餘,經學絕倫,但以無階朝廷,故隨牒遠方。將軍誠召置幕府,學士翕然歸仁,以此顯示眾庶,名流於世。”高然其言,辟衡為議曹吏,薦衡於上,為郎中,遷給事中。《劉向傳》曰:恭、顯疾周堪用事,而上內重堪,患眾口浸潤,無所取信。時長安令楊興以材能幸,常稱譽堪,上欲以為助,乃問興曰:“朝臣不可光祿勳,何邪?”興謂上疑堪,因順指曰:“堪非獨不可於朝廷,自州裏亦不可。臣見眾人,聞堪前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以為當誅。故臣前言堪不可誅者,為國恩也。”上曰:“此何罪而誅?”興曰:“可賜爵,勿令與事,此最策之得也。”上於是疑之。《賈捐之傳》曰:石顯用事,捐之數短顯,以故不得官。而長安令楊興新以材能得幸,捐之欲得召見,謂興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見,言君蘭,京兆尹可立得。”興曰:“縣官嚐言興愈薛大夫,君房勝充宗遠甚。”捐之複短石顯。興曰:“顯鼎貴,上信用之。今欲進,弟從我計,即得入矣。”捐之即與興共為薦顯,奏曰:“竊見石顯,本山東名族,有禮義之家,持正六年,未嚐有過,宜賜爵關內侯,引其兄弟以為諸曹。”又薦興曰:“竊見長安令興,事父母有曾子之孝,事師有顏、閔之材,榮名聞於四方。為長安令,吏民敬向,道路皆稱其能。觀其下筆屬文則董仲舒,進談則東方生,置之爭臣則汲直,用之介胄則冠軍侯,施之治民則趙廣漢,抱公絕私則尹翁歸,興兼此六人而有之,守道堅固,執義不回,臨大節而不可奪,國之良臣也。可試守京兆尹。”石顯聞知,白之上,乃下興、捐之獄。捐之棄市,興髡鉗為城旦。夫興以一令之微,而冒昧如此,略無忌憚。當是之時,不特興也,如華陰守丞上封事,薦朱雲可為禦史大夫,是亦以郡丞而薦兩府之重。當時小臣何不安分如此?蓋值元帝威權不振之際,此曹敢肆其妄。觀黃霸為丞相,薦史高可太尉,宣帝大怒,至使尚書責問,謂“侍中高,朕所自親,君何越職而舉?”免冠謝罪,數日乃決。且宰相薦賢,職也,宣帝尚且責其越職,況下僚乎?使此曹當宣帝之時,無所容其妄矣。
○持國秉
《漢書》、《史記·周亞夫傳》並曰:許負相之,曰:“君後三歲而侯,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注:秉,並作彼命切,呼為柄字。三劉無注,是以柄字為無疑矣。《管子》曰“治國不失秉”,諸公之見,想亦以此。然仆又觀《史記·蔡澤傳》,澤從唐舉相曰:“吾聞先生相李兌曰:‘百日之內,持國秉政。’有之乎?”因疑《亞夫傳》“持國秉”下脫一政字,秉隻合作上聲呼。蓋此二事甚相同,而持國秉又皆得於相者之口,恐是此意。考《前漢書》諸言秉字處,未嚐更有作柄字用者。
○誣罔難明
人以誣罔見加,安可置而不辯?直不疑買金償郎、陳重買褲償郎二事首尾甚同,固不失為厚德,要非中道。幸而見獲,吾誣遂明;苟或不獲,吾何安而受此誣哉?事惟其實而已,吾果有是實,受是名則可;吾既無是實,冒是名,可乎哉?此猶可也,萬一誣我以殺人,將何以處?一取物之誣,殺人之誣所積也。仆觀陳、直二公之誣,因思天下之人,蒙曖昧之冤者,何可勝數!訥者不能辯,廉者不肯辯,仁者不忍辯,善者不容辯,脫有一辯者,又未必見察,誣又未必伸,獨奈何哉!
○龔張對上無隱
前漢尚有純實氣象,雖小人有時乎不敢自欺。龔遂入朝,王生曰:“天子即問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陳。宜曰:皆聖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至上前,如王生對。上曰:“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遂曰:“臣非知此,乃議曹教臣也。”寬為廷尉湯作奏,即時得可。異時湯見,上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湯以寬對。不掠人之美以自耀,龔遂可也,湯或為之,則知當時人物猶為近古。
○楊惲有外祖風
司馬遷遭腐刑,後為中書令,尊寵任職。其故人任安予書,責以古人推賢進士之義,遷報書,情詞幽深,委蛇遜避,使人讀之,為之傷側,可以想象其當時亡聊之況。蓋抑鬱之氣,隨筆發露,初非矯為故爾。厥後其甥楊惲以口語坐廢,其友人孫會宗與書,戒以大臣廢退、闔門皇懼之意,惲報書,委曲敷敘,其怏怏不平之氣,宛然有外祖風致。蓋其平日讀外祖《太史公記》,故發於詞旨,不期而然。雖人之筆力高下,本於其材,然師友淵源,未有不因漸染而成之者。梁江淹獄中一書,情詞淒惋,亦放遷作,惜筆力不能及之。
○未渠央
今人詩句多用未渠央事,往往不究來處。渠字,作平聲用。按《庭燎》詩,夜未央注雲:夜未渠央,渠,其據切。當呼遽,隻此一音,謂夜未遽盡也。《古樂府》王融《三婦豔詩》曰“丈人且安坐,調弦未遽央”,又《長安狹斜行》曰“丈夫且徐徐,調弦詎未央”,淵明詩曰“壽考豈渠央”,魯直詩曰“木穿石盤未渠透”,並合呼遽。《史記》尉佗曰:“使我居中國,何渠不若漢?”班史作“何遽不若漢?”益可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