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佚事
事有存於當時,史傳沒其實而不聞者,何可勝數。如高祖時,趙堯舉春,李舜舉夏,湯舉秋,貢禹舉冬,此事不因魏相檢舉祖宗故事而行,何自而知?此一條正在高皇帝所述詔書天子所服第八篇,而前七篇所載者,又不知何事。《史記》所載褚先生曰:田仁刺舉三河,河南、河內太守皆杜周子弟,河東太守石丞相子孫,仁刺三河,皆下吏誅死。今《前漢·杜周傳》但言兩子夾河為郡守,治皆殘酷,不言所終,而石丞相子孫,又不載所謂河東太守者。後漢梁統疏曰;哀、平繼體,即位日淺,聽斷尚寡,丞相王嘉,輕為穿鑿,虧除先帝舊約定律。數年之後,百有餘事,或不便於理,或不厭民心,謹擇其先害於治體者,傅奏於左。今《王嘉傳》及《刑法誌》並無其事。晉段灼疏曰:帝驁委政舅家,使權勢外移。帝幸禹家,拜禹床下,問天災事。禹低印五侯之間,苟取容媚,是以朱雲抗節,求尚方劍以戒其餘。今《朱雲傳》但雲,張禹以師傅位特進,甚尊重。雲上書請尚方劍斬佞臣一人張禹,而不言其所以。司馬溫公作《通鑒》卻連是文,正合段灼之言。舉此數端,益知自古以來,善惡之實漏網於史策間多矣。天子所服一條又見於《漢雜事》,乃知五時衣始於此。
○卑之無甚高論
今人以卑之無甚高論之語,卻所說之卑者,甚失當時之意。按《張釋之傳》:釋之朝畢,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無甚高論,令今可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間事,秦所以失,漢所以興者。文帝稱善。所謂“卑之,無甚高論”者,文帝懼釋之陳五帝三王上古久遠之事,無益於時,故令陳今可行之說。釋之遂言秦漢之事,文帝所以稱善。則“卑之,無甚高論”,自是兩句,今人作一句讀之,所以失當時之意也。
○天亡秦兆
班固作《前漢書》,所以寓勸戒意深矣。仆觀其作列傳七十卷而以陳勝為傳首,蓋次其時之先後故爾。然作勝傳,未言其他,首曰:勝少時,嚐與人傭耕,輟耕而歎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勝太息曰:“嗟呼!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固首載此語,有以見天亡秦之兆其已久矣。次作《項籍傳》,又言秦始皇東遊會稽,梁與籍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匹夫而敢為此語,益以驗天亡秦之兆,果不可遏,然後知高祖之起,所以應天順人者也。
○次公何義
《筆談》雲:景中,審刑院斷獄,有使臣何次公具獄。主判官方進呈,上忽曰:“此人名次公,何義?”主判官不能對。是時,龐莊敏公為殿中丞、審刑院詳議官,從長官上殿,乃越次對曰:“臣嚐讀《前漢書》,黃霸字次公,蓋以霸次王也。此人名,慕黃霸之為人。”上頷之。仆謂龐證既迂,其說無義,不若曰:“臣讀《漢書》,蓋寬饒字次公,魏丞相所謂次公醒而狂者是也。寬饒為人公廉鯁直,無所回避,此人必慕寬饒之為人。”此說為得。且《前漢書》所載四次公,又有張次公、桓次公者,奚獨霸哉?莊敏想倉卒之間,偶記得黃霸字次公,故以為對耳。仆考漢人字次公之意,為其兄弟間居其次者,如雲仲卿、次君耳。龐謂“霸次王”,鑿矣。《玉壺清話》載此事,謂梁適。吳曾《漫錄》載此,不辨所以,但謂非適雲雲。
○楚王好細腰
《傳》曰:“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荀子》乃曰:“楚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墨子》又曰:“楚王好細腰,國多餓人。”《淮南子》亦曰:“靈王好細腰,民有殺食而自饑也。”人君好細腰,不過宮人,豈欲朝臣與國人皆細腰乎?天下之事,訛謬之遠,大率如此,豈獨一細腰事乎?
○經書因誤
經書間亦有流傳之誤,因遷就為本文者甚多,如《禮記》引《君牙》之詞,曰“夏暑雨,小民惟曰怨;資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注謂資讀為至,齊、梁之語,聲之誤也。夏日暑雨,小民怨天。至冬祁寒,小民又怨天。案今《君牙》之文曰“夏暑雨,小民惟曰怨谘;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谘。”其本文如此,惟《禮記》中誤寫谘為資,而下文又脫一谘字,遂曲為之說,以全其文義如此。又如《中庸》曰“素隱行怪”,《漢誌》則曰“索隱行怪”,此如《書序》八卦謂之八索,徐邈以為八素,蓋索與素字,文相近故耳。
○稱漢年數
祭遵死,範升上疏曰“斯大漢厚下安人之德,所以累世十餘,曆載數百。”杜篤《論都賦》曰“創業於高祖,嗣傳於孝惠,祚缺於孝平,傳世十一,曆歲三百。”然漢家至此,才二百餘年耳。或謂數百,或謂三百,無乃過乎?大抵文人紀年,多不甚契勘。又如《唐·儒學·啖助傳讚》雲“孔子歿數千年”,考孔子至是時,實未滿千五百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