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章孔融兒女
士君子不幸罹不測之禍,使兒女子悲痛亡聊,百世之下,聞者酸鼻。王章下獄,妻子皆收係。章小女年十二,夜起號哭,曰:“平生獄上呼囚,數常至九。今八而止,我君素剛,先死者必君。”明日問之,章果獄死。孔融棄市時,七歲女、九歲男以幼得全,寄他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不動。左右曰:“父執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遺肉汁,男渴而飲之,女曰:“今日之禍,豈得久活,何賴知肉味乎!”兄號泣而止。或言於曹操,欲盡殺之。及收,女謂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見父母,豈非至願!”乃延頸就戮,神色不變。自古兒女子為家門累者,不為不多,就此二事,尤其可傷者。夫七歲小女而勇決如是,雖聖門結纓赴難者,不是過也!此事甚異,不知何以致之,此正與李翱所著高妹妹事同。《世說》謂孔文舉有二子,大者六歲,小者五歲,相去才一歲耳,而傳謂十二男、七歲女,相去懸絕,不可深詰。
○文無害
蕭何以文無害,為沛主吏掾。趙禹為丞相亞夫吏,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不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居大府。”張湯給事內史為寧氏掾,以湯為無害言大府。顏師古注:無害,言最勝。又曰:傷害也,言無人能傷害之者。仆觀《後漢·百官誌》“秋冬遣無害都吏案訊諸囚”注:案律有無害都吏,如今言公平吏。《漢書音義》曰:文無所枉害。蕭何以文無害,為沛主吏掾,正如此也。乃知無害吏亦漢律中語。齊永明間策文亦曰“賢牧分陝,文而無害”,此意正與蕭何“文無害”同。良注:“守文法不害於人”,則與師古之言異。
○三公治獄陰德
《於定國傳》曰:東海有孝婦,養姑甚謹。姑死,姑女告吏“婦殺我母”。吏驗治,孝婦誣服,郡決曹於公爭之,弗得,乃抱其獄哭於府,因辭病去。郡中枯旱三年。於公嚐曰:“我治獄多陰德,未嚐有冤。子孫必有興者。”後子定國為丞相,定國子永為禦史大夫。《前漢書》所載治獄陰騭,止見於公一事,不知當時又有二事。前書不載,見於後書。周嘉高祖父燕,宣帝時為郡決曹。太守欲枉殺人,燕諫,不聽,遂殺囚而黜燕。囚家稱冤,詔覆考,燕死於獄。燕有五子,皆至刺史、太守。此事甚與於公同,皆為郡決曹,皆以獄事爭於太守不聽,是後皆顯。又一事:何敞六世祖比幹,武帝時為廷尉,與張湯同時。湯持刑深刻,而敞務在仁恕,數與湯爭,雖不盡得,然所濟以千數。注載《何氏家傳》雲:有老姥謂比幹“公有陰德,天賜君策,以廣公之子孫。”因出懷中符策九百九十枚以授比幹,子孫佩印綬當如此數。比幹有六男,代為名族。此一事亦為獄官,亦以獄事與同列相爭,是後亦顯。信知平反陰德為不淺矣!前書但雲於公,不知其名,考其時正武、昭之世,而何比幹與張湯同事,當時冤濫,有不待言,以宣帝綜核之朝,而州郡之獄未免如是,可為太息。於公事因定國而著,周燕事因嘉而著。
○臣瓚誤引事
《前漢·食貨誌》“作酒一均,率開盧以賣。”臣瓚注曰:盧,酒甕也,言開一甕酒也。趙廣漢入丞相府破盧甕。仆按《趙廣漢傳》,直突入霍禹第,椎破盧罌也,但嚐將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受辭而已。瓚誤以二事並為一事引之。盧者,賣酒之處,參土所築,形如鍛盧,以居酒甕,非瓶罌。文君當盧、黃公酒盧者,是也。師古之說得之。
○汲黯遜周陽由
《寧成傳》末載:周陽由為郡守,汲黯、司馬安俱在二千石列,未嚐敢均茵。司馬安不足言也,仆觀汲長孺與大將軍亢禮、長揖丞相、麵責九卿,矯矯風力,不肯為人下,至為周陽由所抑,何哉?蓋周陽由亡賴小人,其在二千石列,肆為驕暴,淩轢同事,若無人焉。汲蓋遠之,非畏之也。異時,河東太守勝屠公不堪其侵權,遂與之角,卒並就戮。玉石俱碎,可勝歎恨!士大夫不幸而與周陽由輩同官,遜而避之,不失為厚德,何苦與之較,而自取辱哉!觀長孺、勝屠,盍亦知所處矣。
○雋不疑劉德
《雋不疑傳》雲: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辭不肯當,久之病免。《劉德傳》亦雲:大將軍欲以女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滿也,後免為庶人,屏居田間。霍光皆欲以女歸二公,而二公不受。當炙手炎炎之際,乃能避遠權勢,甘心擯棄,非有高識,孰能及此!觀範明友之禍,益信二公之見為不可及也。仆甚怪二公所見皆同如此,因而求之史。不惟所見同,而官位所為大率亦相似。不疑為青州刺史,後為京兆尹;德亦為青州刺史,後行京兆尹事,是後皆不顯。其同如此。而二公之為京兆也,又皆多所平反,見於傳文。劉、雋事同有如此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