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多大會兒功夫,那組進來找人的撤走。許諾放開我,揚起臉。她敬業,做戲全套,還真有哭,明眸圓轉,粉撲撲的麵孔上掛著淚珠,衝我樂,露兩排碎玉似的白牙,道,“謝謝。”
我總記著那天她穿的是白裙子,但許諾說不是,那身行頭是其母所好,墨綠染玫瑰花的長裙,玫紅長袖T恤,而且她記得跟我說謝謝的時候,我還老大不耐煩的樣子,表情更加陰鶩,人也顯得更為冰冷,半個字都沒吐出口,轉頭就走。
其實很正常吧,彼時狀況,真不知如何言說,我那會兒隻盼著這孩子趕緊從我眼前消失。誰知許諾蹦蹦噠噠,跟我身後,“老先生,你發燒呢,沒事吧?”
我沉默。
許諾羅唕,“你這樣獨個兒可不行,家裏人在嗎?我替你通知他們。”
家裏人不在,剛兒和李完去香港了,我總不能找小宋,她還得照顧原原呢。不過就是個感冒,我應付得了,於是繼續沉默。
然後許諾就又說,“老先生,我是醫生,我可以幫你。”
醫生?我忍不住打量許諾,黑發垂腰,笑意盈盈,長裙飄飄。她靈俏甜蜜,燦爛美滿,分明就是被安放在溫室裏嬌養的花朵,身上哪裏有半點專業人士會有的清明幹練氣質?再說,得什麼樣的良醫,會被五六個彪形大漢盯住追呢?
許諾讀得出我神情中的疑竇,跟緊我腳步回應,“我是好人。”
我被她跟的實在有點沒辦法,胡同外賣煎餅的都瞄我好幾眼了,隻好站定,抗拒,“小同誌,你是誰我不介意,你現在也安全了,哪來回哪兒去,不用跟著我,我真的不需要幫忙。”
許諾眨眨眼睛,“老先生,主要是你現在看起來不安全,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醫者父母心,我總不能放著救命恩人發燒不管,祖國和人民都不會答應的……”
這到底誰家孩子啊,我就沒見過這麼喋喋不休不屈不撓的主兒,那種腦子裏開進整支西班牙艦隊的感覺又來了,乒乒乓乓攪合的我陣陣發暈,緊跟著,還就真暈了。
神誌昏沉中,最先喚醒我意誌的,半導體廣播,不算嘈雜,隱隱約約,應該是評書,我認識那個熱鬧的聲音,田連元,《楊家將》,早先共事的老馮就好這個~~很想念我的研究所~~我努力睜開眼睛,落入迷蒙視線的,是一大束花,紅,玫,瑰?!我集中精神,試圖看清,這是我活過的歲月中,見過的最漂亮的紅玫瑰,每朵都半開著,花瓣絲絨般鮮潤,映著雪白的房頂牆壁,更顯得豔色奪人。花朵美好的甜香,和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衝撞入我的鼻腔,還有食物,我本能辨別,肉類,魚類,蔬菜……半側過頭,就看到許諾,當然,那會兒我並不曉得她的名字,對我來說,她依舊等於不知是誰家的孩子。
已是入夜時分,她坐在燈下,泰半是怕燈光打擾到我,白熾燈衝我的方向,蒙半張報紙,於是,半明半寐,光影沉潛中,她唇角抿絲笑,意態怡然悠閑,側耳聽廣播中的評書,手裏還有空翻本雜誌。她的頭發不知幾時束成根油鬆長辮,垂在腦後,幾綹沒紮牢的發絲,耷拉在額角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