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5月,香港的美國總領事館把史沫特萊列入若港島戰爭爆發,必須第一批轉移的美國公民,她已經為日本軍事當局視為最危險的敵人。史沫特萊被迫放棄重返中國內地的打算,決定回美國去,向美國人民宣傳中國人民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下旬,史沫特萊定了回美國的船票,到樂道8號來向端木和蕭紅告別。她帶來了新四軍裏的材料,有歡送她的詩歌和壁報、歌曲等等,準備當作回國後寫書的資料。端木問她在美國的通訊地址,史沫特萊說她在美國的家族已經分散,隻有一個洗衣為生的姐姐,也已經多年不見,要回國後再聯係。當時許多報刊都已經封殺她,好像隻有一家德國報紙法蘭克福報願意登她的文章。她留下了10個短篇小說,都是打印稿,端木後來在《時代文學》上發表了幾篇。史沫特萊要了蕭紅和端木的作品,帶到美國去翻譯發表。蕭紅給了她一篇《馬房之夜》,同時還拿出《生死場》的單行本,題簽後交給史沫特萊,請她帶回美國贈給辛克萊。史沫特萊答應一定帶到,並留下自己的地址,希望互相通信、寄文章。臨走的時候,還叮囑蕭紅去瑪麗醫院看病。不久,史沫特萊回到美國,將《馬房之夜》介紹給斯諾的前妻海倫·福斯特,海倫·福斯特與人合作把它翻譯成英文,發表在她主編的《亞細亞》月刊1941年9月份上。辛克萊給蕭紅寫來了感謝信,並且寄來了他的近作《合作社》。海倫·福斯特也寫來信,為《亞細亞》雜誌,向蕭紅和端木約稿。
1941年6月,胡風在周恩來的安排之下,受組織派遣到達香港。聽說蕭紅健康情況不佳,住在家裏養病,就去看她。蕭紅比過去顯得更瘦、更蒼白了。雖然躺在床上精神倒還好,很高興地和胡風聊天,她當時很興奮地說:“我們辦一個大雜誌吧?把我們的老朋友都找來寫稿子,把蕭軍也找來。”她又說:“如果蕭軍知道我病著,我去信要他來,隻要他能來,他一定會來看我幫助我的。”胡風很理解她的懷舊心情,但是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寂寞、孤獨呢?他隻能勸慰她,希望她好好保重身體,安心養病。以後是能見到這些老朋友的,還有許多做不完的工作呢!看到病弱的蕭紅,胡風對端木蕻良的成見又升級了:“我不得不在心裏歎息,某種陳腐勢力的代表者把寫出過‘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紮’,‘會給你們以堅強和掙紮的力氣’的這個作者毀壞到了這個地步,使她的精神氣質的‘健全’——‘明確和新鮮’都暗淡和發黴了。”其中胡風關於蕭紅對於蕭軍的轉述,也和《北中國》一樣,帶有和解的性質。蕭紅的心境實在悲涼,大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平和,是生命行將消逝的征兆。
1941年6月,蕭紅還寫了短篇小說《小城三月》,是以她童年的摯友開姨作為原型的,在這部作品中,她放棄了對家庭的嫌惡態度,父親是一個有維新思想的形象,家庭也是一個開放而民主的家庭。這更接近蕭紅家庭的實際情況,也反映出蕭紅對於父輩的理解。主人公翠姨是個美麗善良而又脆弱的女孩,她暗戀著堂兄,又沒有勇氣反抗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同時也覺得自己沒有能力走進堂兄現代文明的生活世界,終於幸福地抑鬱而死。這篇小說也是思鄉之作,體現著蕭紅的啟蒙主張,但寫得更委婉,因而也更動人。她揭露的是幾千年的封建婚姻製度,也關懷著那些在新與舊的文化夾縫中掙紮,而終於不能擺脫棄兒處境的文化邊緣人。蕭紅運用了《紅樓夢》中“寶黛”愛情悲劇的原型,置換在翠姨與堂兄的戀愛悲劇中。從中可以看出,蕭紅古典文學的深厚修養。這篇小說寫好後,她要端木為她畫一幅插圖。端木欣然同意,但對小說裏寫的哈爾濱不熟悉,不知道從何下手。蕭紅就告訴他,畫一架馬車在大雪中飛奔,另外畫一幅書中女主人公翠姨站在鬆花江畔,以及對岸的景色和近處的啤酒桶。端木按照她的意思畫了出來,蕭紅接過端木手中的筆,題了《小城三月》,並且簽了名。這篇小說發表在1941年7月1日香港《時代文學》第一卷第二期。
9月1日,她在香港《時代文學》第一卷第三期上,發表了《給流亡異地的東北同胞書》,號召東北同胞“為了失去土地上的高粱、穀子,努力吧;為了失去的土地,年老的母親,努力吧;為了失去的地麵上的痛心的一切記憶,努力吧!”是以1938年同日發表的《寄東北流亡者》一文為基礎,增加了一些內容重新發表。
9月,蕭紅又寫了《“九·一八”致弟弟書》,以深厚的親情回憶了和弟弟聚少離多的愁苦,但筆調卻是清新健朗的,此時,她大概知道了張秀珂平安的消息。這封信發表在1941年9月26日桂林大公報文藝專欄裏。這些文章都反映了蕭紅投身民族解放鬥爭的巨大熱忱,反映了她和時代脈搏息息相通的戰鬥精神,以及鬱悶的內心感受。她在香港時期,身體是病弱的,但創作卻是高產的,是她短暫生涯中又一個豐收期。
10月5日,正逢中秋節,端木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他說他叫駱賓基,是內地來的一個青年作家,到香港後找不到工作,現在困居在旅館裏,請求給予幫助。端木看過他的小說《邊陲線上》,又有東北同鄉一層關係,便問清他所住旅館的地址,上門去看他。駱賓基是皖南事變之後,從國內輾轉逃出來的。到澳門,已經沒有旅費,當掉行李買的船票,於9月28日左右到達香港。他舉目無親,身無分文。端木了解了他的情況,便寫了介紹信,要他到時代書店找林泉和張慕辛。他又打電話給周鯨文,問是不是可以將駱賓基安置在時代書店的職工宿舍裏。周鯨文同意了,張慕辛找到了駱賓基,為他付了旅館的錢,取出行李,搬到時代書店的宿舍,和自己同住。張慕辛還在《時代批評》上留出版麵,發表了駱賓基的短篇小說《生活的意義》,是描寫南方軍隊士兵生活的作品。端木又問他是否有稿子,可以在《時代文學》上發表,拿稿費維持生活。駱賓基拿出一個長篇小說《人與土地》,端木撤下自己在《時代文學》五、六期合刊的長篇連載《大時代》,換上駱賓基的小說,解決了他的生活問題。蕭紅還為這部小說設計了報頭式的刊頭畫,又肥又大的高粱葉子,就像稠密的樹林子。對此,駱賓基很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