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鸚鵡洲不是入土為安之地(3)(3 / 3)

詹耀湘聽了餘媽的述說,當即表示反對,就像那年他不同意把董家富葬在鸚鵡洲一樣,他說:“不要說劉長林在世時我能當他的家,就是今日去了,我照樣還是能當他的家!你們都聽好,在家停七天,讓我們這些好友好好地與他道個別。另外,也不能把他葬在鸚鵡洲,我還是那句話,鸚鵡洲不是入土為安之地!”他不願意葬在老家,那就把他葬在三裏坡南坡。”

陳孝林接過話說:“那年董家富去世時,詹叔托我在三裏坡買了一片墓地,專為商會裏老了人置辦的!”

在場的大多數人笑而首肯。寶慶下河幫新任幫主杜錦陽卻“唏噓”一聲說:“商會也想得真周到!連我們的後事都安排餘貼了,活著把我們箍在一起,做鬼也不放過,莫非等我們百年後也在陰間成立一個兩湖商會吧?”

寶慶下河幫幫主的話使大家愕然,陳孝林生氣地說:“商會購置墓地是為大家著想,你不能風言風語,若有意見可當麵說出!”

杜錦陽冷笑道:“既然商會為死人作出了買陰宅地之事,那麼活人有何怕撕不下情麵的,我原本與上河幫的蔣春林一樣,不打算來,後來一想逝者為大,最後我還是來了,既來了,把心裏的話說出也無妨!”他看了眾位一眼繼續說,“我倒要問問在座的各位,我們寶慶上下兩河幫前些年因前任兩位幫主與他人結怨,把幫裏也拖入困境,我們曾向商會提出是否為我們投於一些運營資金,將我寶慶上下兩河幫從困境中解脫,可商會卻以修建堤防,花光儲銀為由加以回絕?那麼既言無錢,如今為何有錢買陰宅地,這不是明擺著處事不公嗎?”

彭尚卿馬上解釋說:“商會確實已無錢,若不信你可隨時查賬,至於你說買陰宅地,那是詹爺以商會的名義私人出錢賣的,在坐的諸位老爺都可作證!”

“你別拿老爺來壓人!”杜錦陽瞪了彭尚卿一眼,更氣憤地說:“前些年鸚鵡洲建堤,你們明曉得蔣大哥幫裏沒錢,非逼著他出錢,結果你們見他沒出錢,隻把堤修了到洲頭,把上河幫甩在堤外,你們這樣做隻會拆散人!”

杜錦陽說完,走到劉長林的靈柩前點上三柱香,跪下磕了三個頭,起身對著靈柩說:“劉爺,我這也許是最後參加兩湖商會的聚會,日後即便是死人翻船我也不會再來了,對不起,請您老多多見諒!”說罷轉身朝門外走去。

詹耀湘目送杜錦陽離去,歎了口氣說:“那年建鸚鵡洲堤我是對不住寶慶人,我為何斷然作出這種決定呢?也許我的確老了,變得愛考慮個人得失。”

衡州幫的周子良安慰說:“大哥你大不可為此事自責,等以後商會裏有了錢,再將那段堤延長就是了。”

常德幫的何星亮也說:“區區小事,何必煩惱?此時以劉兄為大,我們得讓他走得安穩!”

詹耀湘點點頭稱是。於是他們便開始忙碌了起來。

劉長林的喪事辦得很隆重,整個喪禮運作全由壽材鋪的老板宋搖旗打理。宋搖旗在這方麵很有經驗,如戴孝、落材、封材、立孝堂、做道場、出殯、安葬、點主等等,安排得有禮有節,可謂讓兩湖商會的人大開眼界。

劉長林一咽氣,餘媽就差人把宋搖旗請來。宋搖旗首先替劉長林淨身,換壽衣。壽衣從裏到外共七層。壽衣穿好,給劉長林穿上鞋底繡有“福壽”二字的錦緞麵料雲頭鞋,接著宋搖旗吩咐夥計把劉長林從床上移至門板上,抬至堂屋左側停放,蓋上錦緞被麵,臉上蒙上紙錢,點上清油燈。這時,堂屋裏的白布簾子已掛好,貢桌上也擺上了貢品,燃起香燭,謂之“靈堂”設置完畢,隻等親朋好友來吊唁了。

不一會兒,吊唁的人陸續來了。他們在屋外空地上放上一掛鞭,然後走進靈堂,神情悲哀的跪在死者靈柩前磕三個頭,起身再鞠躬三次,默默地走出。劉長林的麻臉妻子和兒子以及劉長林的女兒、女婿、外甥,身著“斬衰”,即用粗麻布做成的孝服,跪在靈柩左側,見有來人吊唁,便磕頭以示感謝。

到了晚上,按照 “落材”禮儀,將劉長林的遺體移至棺材內。劉長林的麻臉妻子、兒子,及女兒、女婿、外甥與其他親友手持燃香,相送而至,然後移動棺材,橫向擺放。

封壽材之前,宋搖旗的妻子給劉長林略整遺容,家人和親友圍著棺材轉一圈,作最後道別。宋搖旗拖著長腔,報以逝者,訴說此物是某人某人所送,並將親友送來的殉葬物一件一件放進棺材內。完畢,蓋棺釘釘,糊上棉紙,接下來便是做道場。

道士們一大早就來了,帶著他們的樂器及用具在一旁侯著。符德雄正指揮兩班人,一班在屋外搭棚子好,另一班人扯幡掛幅,四處張貼,至於張貼是什麼,隻有道士看得懂。不一會兒,道場布置完畢,道士們身著長袍,四處查看,看有沒有還沒到位的地方。到了下午,做道場正式開始,一陣鞭炮放過之後,道士們口中念念有詞,吹吹打打,也不知他們演奏的是些什麼曲子,反正給人感覺是那麼不和諧,刺耳難聽。

到了晚上,道士們的演奏終於停息,接下來便是七八個道士開始手舞足蹈相互穿插,為首的手裏拿一根掛著黑白黃三色紙條,上麵有字也有符號。他們開始有規律的穿梭著,當他們的步子越來越急時,終於有兩三個撞到了一堆,隊形一下亂了,圍觀的人群頓時哈哈大笑,不過他們馬上恢複了隊形。大約他們就這樣繞來繞去,折騰一個時辰總算停下來了,各自回到座位上去,又開始了吹吹打打。

由於昨天晚上道士們鬧了一宿,到了第二天白天,道士們有點打不起精神,因而白天的道場做得有些隨意性。但是到了晚上,道場又進入了高潮。當然,說是做道場進入高潮,不如說是宋搖旗的個人表演得力,才使得道場達到了高潮。

大約到了半夜醜時,宋搖旗身著哀服坐在劉長林的靈柩前。他手捧一卷紙,上麵密密麻麻的寫的什麼不得而知。於是他開始念叨了,但又像是在唱。他神情悲淒地以唱帶白,訴說死者生前的往事與事跡。他唱白情真意切時,乃催人淚下。唱著唱著連他自己也止不住眼淚汪汪,旁邊死者的親屬們都受到了感動,一個個抱頭痛哭,劉長林的麻臉媳婦悲痛欲絕,趴倒在地遲遲起不來。周圍的看客也受了感動,紅著眼睛,流著眼淚,而此時宋搖旗的悲哀訴說和死者親人們無盡的抽泣,才使得人們也隻有在這個時候能體會到生者對死者的哀悼和依依不舍。鸚鵡洲人把這一項喪禮叫做“唱喪歌”。三天的道場也隻有“唱喪歌”這一項才真真滴催人淚下。

到了第三天上午,死者就要出門了,鸚鵡洲人把這種儀式叫著 “遣喪搭缽子”。這時,屋外臨時搭建的棚子已拆除,道士們拿著他們的鑼鼓家業閃到一邊。一群年輕的男人把棺材捧到木架上,上麵蓋上紅毯子,然後綁上粗繩,係上四根木杠。抬棺的人一邊四個,共八人個個身強力壯。宋搖旗把手一揮,八人半蹲下一起將抬杠上肩。宋搖旗又把手一揮,八人一聲吼叫“起!”。站在棺材前的人拿著一個大缽子順勢往棺材上一碰,缽子頓時粉碎。死者被抬出門。送葬的人群浩浩蕩蕩出發,前邊是奏著哀樂的道士,其後是死者的親屬,最後才是送行的群眾。此時鞭炮響個不停,一路上撒的紙錢紛紛揚揚,隊伍緩緩朝大街上走去。

送死者上山一般要繞遠而道,即便是死者就埋在離家很近的地方,也是如此。據說這是為了避免送葬人重複回頭路。至於為什麼這麼做,沒有人明白其中所以然。不過這種場麵倒是很壯觀,花花綠綠,轟轟烈烈的,招惹不少人圍觀。

劉長林的遺體終於入土了。因為他是兩湖商會第一個離世的會首老爺,所以按順序,把他葬在山坡最高處。送葬的人與逝者作最後告,便陸續地離去。劉長林的麻臉媳婦哭得聲嘶力竭,無法行走,是被人抬著回去的。

彭尚卿沒有離去,等人散盡,選了一隱蔽處蹲下,好像在等什麼人的出現。大約不到一刻鍾,等的人果然來了,隻見一個身著重孝服的人從山坡下直奔劉長林的墳墓,來到劉長林的墳頭撲通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便開始號啕大哭。因為是哭訴,嘴裏說什麼,含糊不清。

彭尚卿起身來到此人身後,緊鎖眉頭,略沉思一下說:“算你小子還有良心,不然你的幺爹在九泉之下是不會瞑目的!”

身著重孝服的人一怔,突然跪著轉身也朝彭尚卿磕頭。原來他是劉長林的侄兒劉煥承。

“彭叔,我也對不住您,辜負了您對我栽培,我在這裏也向您老人家賠罪了!”劉煥承說著跪下給彭尚卿磕頭。

彭尚卿冷冷地說:“你莫向我磕頭,你沒有對不住我的,你應該向你的幺爹深深懺悔!”

劉煥承轉過身去,麵對劉長林的墳頭又開始了號哭,並不停地捶打自己的頭部,咒罵自己道德淪喪,把幺爹活活氣死。

彭尚卿說:“你確實是個道德淪喪的孽畜,不過,要了你幺爹性命的不是你,而是湖匪。”

“湖匪!”劉煥承霍地一下站起身來問:“湖匪是誰?”

彭尚卿把前年和劉長林在洞庭湖放棑遭遇湖匪搶劫的事講給劉煥承聽,劉煥承再次跪倒劉長林的墳頭,並信誓旦旦說,“幺爹,您老人家在陰間靜候,侄兒一定為您報仇,不把湖匪人頭取來祭奠您老人家,誓不為人!”

彭尚卿說:“你先莫言報仇,你還是先看看這個。”

彭尚卿把劉長林的遺囑遞給劉煥承,“你幺爹要你暫時接替他的家業,等你兄弟......”彭尚卿打住話頭,連忙改口說“等繼承長大後要你把家業交給他,你退後輔佐,或做管事。”

劉煥承看了劉長林的遺囑,馬上回絕,“不,我沒臉在鸚鵡洲露臉了,現在我除了給我幺爹報仇,別無選擇!”

“要你接替家業是你幺爹的意思,”彭尚卿從劉煥承手裏拿過遺囑說:“現在擺在你麵前有兩條路供你選擇,要麼按你幺爹的意思去做,要麼永遠在鸚鵡洲消失,你不急於答複我,等你深思熟慮後,到行裏來找我。”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

劉煥承望著彭尚卿遠去的背影,陷於了茫然。

劉長林下葬後的第三天,按照鸚鵡洲的習俗,要給入土者複山。劉長林的親屬到達墓地後,宋搖旗也派人把劉長林的墓碑送到。立好墓碑,擺上貢品,燃上香燭,道士大約念了一個時辰的經。隨後親屬跪拜。完畢便給墳墓培土,整個複山過程十分簡單。

劉長林的麻臉媳婦今天倒也顯得平靜,沒有向下葬那天哭得死去活來。然而誰也沒料到,就在複山的當晚,她把自己掛在了劉長林離世的房間裏。第二天早上她被餘媽發現把他從房梁上解下來,麻臉女人的身體早已冰涼僵硬。她的遺體在家裏雖說停了三天,但沒有任何人來吊唁,若不是她的兒子劉繼承給她披麻戴孝,她還死的真不值得。不過她總算如願以償,劉家人把她葬在了劉長林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