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鸚鵡洲不是入土為安之地(1)(2)節(3 / 3)

符德雄所說的大師哥,指的是陳孝林,而這位青年正是唐正才的兒子唐金龍。小夥子今年十九,從小隨陳孝林習武,練得一身武功,如今在晴川書院肄業,正等三年一度院試。陳孝林想把幫主的位子傳給他,但他卻以“至少待獲取生員方可言商”所以加以回絕了。

事情果然被符德雄言中,當陳孝林得知此事後,便狠狠地把唐金龍滴訓斥了一頓,要他立即隨他去歸元寺賠禮道歉。

陳孝林說:“你知道那個武僧是誰嗎?就是我跟你常提起的悟升師父,論武功在我之上,難道你當時就沒看出他是有意在讓你?我本來想找機會說服他收你為徒,可是出了這種事,要我如何開口?”

唐金龍嘟嚕一句,“做他的徒弟?也不問我願不願意呢。”

“你!”陳孝林真想揍唐金龍一頓。想了一下,突然拽起唐金龍朝門外走去。

二人來到碼頭上,陳孝林對碼頭上的腳班們說:“你們隨我把木頭運到歸元寺,今天就是不睡覺也給我運完,工錢我出,搬完就結賬。”說完,又拽著唐金龍朝歸元寺方向走去。

由於武僧與人比武,沒有把木材運回寺院,睿覺住持對此很不滿,他毫不留情地當著眾弟子的麵訓斥武僧。“汝入佛門修行十年有餘,且未能領悟消妄入靜之道,佛門修行第一便是胸寬而寬入四海之外,心靜而淨空於塵世之外,汝甚為老衲失望!從此時起汝就不要做僧值了,去佛祖麵前思過吧。”

武僧正要走進大殿,陳孝林與唐金龍正好進入寺院。陳孝林上前攔住武僧,轉身對睿覺住持說:“禪師千萬不要責罰悟升師兄,悟升師兄不僅沒有絲毫妄心,而且修行德性可謂達到超凡脫俗。今天之事要怪就怪我的這位不知深淺的小弟,竟做出不尊師長之事,使悟升師兄蒙受冤屈,為此,特登門賠罪,請禪師不要責罰悟升師兄了。”

睿覺住持說:“頑皮乃童趣,過在於悟升與童戲耍,未能將木料及時運回,耽誤了重修寺院之日程,此事絕不姑息!”

“免罰,免罰!”陳孝林連忙說,“修繕之事並未耽誤,我已派人將修寺院的木材陸續運到,就堆放在羅漢堂,請禪師去清點。”

睿覺住持向陳孝林行佛禮“阿彌陀佛!有勞陳施主,多謝,多謝!”,說著便與陳孝林一起朝羅漢堂舊址走去。

唐金龍沒有跟去,而是走到悟升跟前衝他一笑,“不打不相識,不過晚輩剛才在碼頭上還是多有得罪,望悟升師父不計冒犯之過,多多包涵。”

悟升行佛禮,“阿彌陀佛,塵世事本為虛,實實虛虛,望施主勿存疑慮!”

唐金龍說:“我大師哥在來寺院之前對我說,本想請你收我為徒,後來發生這種事,他不好意思開口了,既然他不好意思開口,那我就直接向你開口了,你收我為徒吧!”

悟升又一聲阿彌陀佛,持掌說:“貧僧無德無能,豈敢言收徒,施主既想拜師,何不去拜我院住持為師,不過憑施主之頑皮習性,住持禪師未見得收施主為徒。”

“你看,又來了!”唐金龍收斂笑臉說:“剛才在碼頭上也是這個腔調才惹怒了我!難道你就不能隨和點?好了,我也不想與你多說,我隻問你一句,收不收我為徒?

悟升被唐金逼問得一時不知說什麼,思忖半天才說:“施主既然看重貧僧,貧僧也願與施主交往,但不言收徒,彼此交往中應以相互為鑒,多多提醒,時時拂去貧僧身上之詬塵。”

“交往也有條件?”唐金龍一笑“好,不言收徒,就不言收徒,隻要你教我武功,我樂意天天幫你撣去你身上的灰塵。”

從這以後,唐金龍不管有事無事便去歸元寺。開始,悟升耐著性子接待他,後來實在影響他打坐念經了,於是限定他每半月來一次,否則斷絕交往。不過從以後的交往中,兩人彼此熟悉了,也就不那麼拘禮節了。唐金龍從悟升那裏也學到不少招數,武功比以前有所見長。

那天,陳孝林派人把木料陸續到歸元寺後,重修大雄寶殿與羅漢堂的施工正式在歸元寺拉開帷幕。寺院請來的蓋匠,就是當年建楊泗廟與兩湖會館,重修黃鶴樓的張木匠。張木匠如今老了,由他的兒子張曉禾接替了他的位子,據說其手藝與父親不相伯仲。

寺院請來為大雄寶殿和羅漢堂泥塑佛祖神像與五百羅漢的匠人是湖北黃陂縣人,名叫王岱。王岱的祖上從事泥塑五代,傳到王岱這輩,其泥塑技藝日臻嫻熟。據睿覺住持向陳孝林介紹,八年前寺院就將王岱父子請來,如今五百羅漢的塑造已接近尾期。泥塑方法采取的是“漆布空塑”,即用泥胎塑模,後將葛布生漆逐漸沾巾套塑,最後飾以金粉。用此技法塑造的羅漢不僅抗潮濕,防蟲蛀,而且還久經不變型。睿覺住持還介紹說,“寺裏五百羅漢是以南嶽衡山祝聖寺的五百羅漢石刻拓本為藍圖,後經加工、提煉、再創作,其形象個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神態傳神。”

由於歸元寺是佛門聖地,重修施工隻能悄無聲息地進行。歸元寺的重修談不上什麼大工程,頂多也隻能相當於修建漢陽城的一處城門樓。但是小範圍的施工,有小範圍施工的好處,便於控製管理。不象漢陽城,重修工程一開始便大麵積地展開,隨後一些預想不到問題便逐漸暴露出來。譬如,一座僅為周長一千餘丈的城池,一下就投入三千餘眾的施工隊伍,其擁擠程度可想而知。漢陽知縣甚為不滿,馬上派人把董家富叫道縣衙,限令他在一天內解決因人滿為患而造成窩工局麵。董家富不敢懈怠,馬上找到符德雄要他立即從城內撤出一千餘名勞力。

符德雄感到為難,搖搖頭說:“撤出一千多?談何容易,他們不把我撕著吃,那才怪呢?”

董家富說:“知縣大人已發話了,不縮減勞力,便停發所有勞工糧餉,到那時不是一千,而是三千,你說該如何去應對?”

符德雄生氣地回敬“我無能應對!到時候我就等著他們把我撕著吃!”。

董家富說:“你作為楊泗會總舵主,切不可意氣用事!應想辦法,出點子。”

“要我想辦法?知縣大人是總管,連他老人家事先都沒料到,我有何能?”

二人暫時陷於了沉默。過了一會兒,董家富打破沉默,他說:“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不如現在就帶著一千餘人到鳳棲山北邊開山鑿石,這樣以來,既可保證一千勞力有活做,又可作為修複城牆的替代品,你看行冇?。”

符德雄想了想說,“這辦法好是好,但不知知縣大人是否同意?”

董家富說:“你隻管把人帶到鳳棲山去,知縣大人那裏由我去解釋。我想知縣大人會明事理的。”

於是二人分頭作準備。符德雄去召集他的人去鳳棲山,董家富直接去縣衙。當董家富把勞力調配的情況向知縣作了彙報後,知縣大加讚賞。認為此辦法不僅降低成本,又能使城牆建得堅固。董家富趁熱打鐵,向知縣提出給開山調撥炸藥。

知縣說:“炸藥龜山軍營有的是,但本官要向知府大人稟告後才可定奪。”

知縣要董家富先去忙。臨出門時囑咐董家富,“開山鑿石塊務必與壘城的灰磚大小相似,濫竽充數,寧可勿用!”說罷便向轎夫揮手,隨後去了府衙。

開山的炸藥很快調撥下來,但不是由腳班們操作,而是由軍營派工兵負責裝填炸藥和點火放炮,腳班們隻負責鑿炮眼。幾炮轟隆,炸去鳳棲山一個缺口,山石一片。但若把石頭鑿成與大灰磚一樣大小的方塊,一人每天頂多隻能鑿成一兩塊。幸虧人多,一天內就將炸的石頭鑿完。第二天又炸,腳班們又鑿石。如此重複,不到一個月,壘城牆的石塊全部備齊。董家富看著堆積如山的方塊石,長長籲了口氣。

隨著漢陽城的修繕工程接近尾期,漢陽城內的麵貌煥然一新。這幾天,董家富時不時地總要沿著漢陽城樓走上一圈。算起來他也在漢陽府當差有二十餘年了,但他還從未像今天這樣有閑心,而去盡情地欣賞漢陽城的美景。

漢陽城雖小,但麻雀雖小,卻五髒俱全。內城囊括漢陽府、經曆司、糧廳、刑廳、照磨所等機構。城西是府學、衙門、漢陽縣治,東邊為武昌道、分司、城隍廟;城北幾乎全被官署機構占據。漢陽城的西南為縣學、醫學、陰陽學所在地。

如今重建的漢陽城已是一片白牆灰瓦房,星羅密布,縱橫交錯。貫通東西南北,以“十字”交叉的兩條大街,新鋪上了青石板路麵。站在城門樓上任意一方觀望,宛若兩條碧綠色彩帶交叉,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格外靚麗耀眼。整個漢陽城被這兩條交叉的大街隔成四塊。唯有東北方的一塊不那麼規則,以西南走向朝東北方緩緩凸起,給人感覺似乎有“臨長江,隆鳳棲”之勢,欲將漢陽城卷起。但更確切地說,像一幅展現古城風貌的畫卷,剛剛攤開,其中一角還未來得及抹平。

漢陽城地處長江與漢水交彙處,與漢口武昌隔江相望。據說漢陽城的建築模式大約在唐代建城時就基本定型。北宋宣和四年,江水泛濫,漢陽城被水淹,成為蕩蕩澤國,城牆大部被毀壞,漢陽府多次呈請修複,但都未能如願以償。此後漢陽再無城郭,但街道的格局與分布一直沒有大的變化。直至到了明朝嘉靖年間,漢陽城才得以重修。城池有所增大,設城門四座,東西南北分別為朝宗門、鳳山門、南紀門、朝元門。城內與城外陸路水路相連,交通便利,致使漢陽城一時成為明代商賈雲集之貿易集市。但到了明朝崇楨年,張獻忠、李自成先後率起義軍進駐漢陽,漢陽城又遭到了毀壞。

清朝順治十八年,漢陽城又進行維修,還建了南城和西城城樓。但在前幾年戰亂中,漢陽成為太平軍與清軍廝殺戰場,就連城外的歸元禪寺也未免遭兵燹之塗炭。大雄寶殿,羅漢堂等建築毀之殆盡,寺院內瓦礫成堆,荊榛滿目,遂成一片荒蕪淒涼之景。

......

正當董家富浮想聯翩,神遊於眼前美麗的城市景色之中時,忽然有人來報告而打斷了他的思緒。來者說在城南城牆邊一間閑置的房子裏發現一些用麻袋裝著的黑粉末。董家富略一怔,馬上隨報信人一起去了城南。

這些用麻袋裝著的黑粉末是被粉刷匠們發現。他們在粉刷這間房子的外牆時無意撞開了大門,進到屋裏一看,發現室內堆著不少麻袋。他們拆開其中一袋看了看,隻見裏麵裝著的全是黑色的粉末。他們不知是何物,於是馬上派人報告了董家富。

其中一個粉刷匠抓起一把,用鼻子聞聞說:“好像有硫磺味,可能是火藥。”

另一人將信將疑,說“如果是火藥一點就燃。”說著便從衣兜裏拿出打火石,但立刻被在場的人製止。

由於好奇心驅使,此人不甘心,他說:“此處不能點,不妨拿一袋到外麵的空曠地試一試。”說著提起一麻袋就往屋外走去,豈料麻袋上有破洞,沿路散落一地。

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待他們醒悟過來,跟著攆了出去,隻見這個人早已拿著打火石在打火。還沒等他們來得及製止,此人已將引火焾子點燃。於是這些人見勢不妙,立即向四周逃散,如此同時。黑粉末被點燃,哄地一下一條火帶迅速燃向屋內,頃刻間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一團碩大的火球衝天而起。待濃煙散盡,點火人早已被炸得肢體離破碎,血肉四濺。董家富和報信人也正好趕到,兩人也未逃脫此劫。報信人在前,被炸得血肉模糊死,當場身亡。董家富在後被炸得傷痕累累,右腿血流如注,已是氣息奄奄。所幸此屋靠近城牆,遠離民房,附近的一些居屋雖未遭大的損壞,但一些輕微損壞在所難免。

漢陽城本來就很小,發生如此驚天動地之事,驚得漢陽城裏的人紛紛跑到大街上朝城南方向觀望。漢陽知府和知縣連轎子也沒來得及坐,便立即趕到現場。眼前慘不忍睹之景象,使二位父母官呆木若雞。符德雄也趕到了現場,立馬與兩名腳班抬起董家富直奔教堂。

一個衙役向知府知縣稟報了剛才發生爆炸的全過程。漢陽知府問衙役,“此炸藥從何而來?”

衙役說:“稟大人,可能是前些年長毛遺留下來的。”

漢陽知府怒吼:“長毛都滅了二十餘年了,為何一直未清理?如此失職,都應治罪!”

知縣趕忙打圓場:“大人請息怒,依下官之見,眼下還不是追責處罰的時候,當務之急應馬上派人封鎖現場,及時清理或修繕受損城牆與民房,否則一旦圍觀者聚攏,謠言四起,對大人之聲譽必有所詆毀。”

漢陽知府認為知縣說得有理,於是委托知縣負責處理,隨後便打道回府。

符德雄把董家富抬到馬斯蒂尼的住處,馬斯蒂尼見狀驚異不已,立即令隨從趕緊止血包紮,然後要符德雄馬上把董家富送往漢口仁濟醫院。由於董家富的右大腿動脈血管被炸破,雖然經過包紮,但依舊流血不止,在送醫院的途中就咽氣了。符德雄隻好把董家富抬回家。

董家富的妻子,也就是原漢陽知府董振鐸的大老婆,抱著董家富的遺體嚎啕大哭,令在場的人無不掉眼淚。

馬斯蒂尼也來了,為董家富作祈禱,“願天主保佑,使他的靈魂得以升天,阿門!”他在胸前畫著“十”字。

董家富的遺體在家裏停了三天。符德雄在鸚鵡洲的洲尾為董家富選好墓地。出殯這天,董家富的妻子和女兒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隊伍的前排。楊泗會三千多腳班全部到位,一路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向南門走去,沿途招引許多人圍觀。到了墓地,董家富的妻子幾次要跳入墓穴隨董家富而去,都被人拽住,可見她與董家富的感情非同一般。

董家富的妻子長得漂亮,即便是現在已是半老徐娘,但也是風韻猶存。她為何如此愛上一個地位卑賤,其貌不揚的人呢?其實這個問題再簡單不過了。董家富妻子的前夫雖官居四品,但女人在他眼裏隻是個玩物,玩膩了,隨手一扔,再娶二房、三房。董家富雖然地位卑賤,人長得醜,但他懂女的心,他不僅能滿足妻子生理上的需求,而且能對妻子知冷知熱,當年,這個女人得知前夫董振鐸死訊,不僅沒掉一滴眼淚,而且還不以為難地說,“死了就死唄,有何悲傷的?”可是如今董家富死了,她如此傷心至極,甚至還要與他相隨而去,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楊泗會的人把董家富安葬完畢回到了鸚鵡洲。詹耀湘問符德雄把董家富葬在何處。符德雄說葬在鸚鵡洲洲尾。誰知詹耀湘生氣地說:“為何葬在洲上?難道不知鸚鵡洲每年都漲水嗎?更何況還是低凹的洲尾,如此隨意將逝者埋葬,能讓逝者入土為安嗎?”

詹耀湘要符德雄明天就把家富落個地方。

符德雄感到很為難,他說:“人都入土了,又換地方,這不是折磨逝者嗎?”

陳孝林笑著說:“我看這樣,等明年清明,你們備一副棺材,把董大哥挪個位,重新安葬在三裏坡南山坡,那裏坡高,無人居住,是塊風水寶地。”

詹耀湘點點頭說“我也覺得那是個好位置,坐北朝南!”

詹耀湘要陳孝林跟彭管事商量一下,從商會支點銀子,把南山坡買下來,日後就作為商會老了人的歸屬。”

漢陽城裏爆炸事件漸漸平息。知縣大人當天吩咐衙役組織人員將爆炸現場清理得幹淨,接著又雇泥瓦匠把損壞的城牆與民房修好。據說知縣大人還許下願,要在鸚鵡洲建正平墓。

正平是何許人也?是三國時期“擊鼓罵曹”,號稱狂士的禰衡,而鸚鵡洲得名,緣於他的一篇《鸚鵡賦》。禰衡因為狂妄得罪了黃祖,被黃祖所殺,死後就葬在了鸚鵡洲。但他作賦的鸚鵡洲不是今天的鸚鵡洲,那個鸚鵡洲早在二百多年前就被江水衝得無影無蹤了。漢陽知縣要在現在的鸚鵡洲建正平墓,無非是想借禰衡之名傳承漢陽古遺跡。所以今天的鸚鵡洲人大可不必替三國時期的禰衡擔憂,而擔心他能不能在鸚鵡洲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