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湖會館前後兩殿均采用立柱上架梁,梁上又抬梁的木結構方式,所有立柱、橫梁、順檁等都以榫卯相結合,兩邊山牆高過屋頂,內牆均以木板作夾壁,屋外四角龍頭翹首,掛銅鈴隨風而動,叮當悅耳。左右山牆是青石鋪就的林蔭小道,漫步其上,給人感覺寧靜而悠閑。
參觀完會館,嘉賓們又回到前殿,詹耀湘趁興而邀請嘉賓為兩湖會館題聯。眾人謙讓一番,最後一致公推巡撫大人首先觸筆。
曾國荃笑著說:“既爾等謙讓,汝獻醜矣,拙筆,望諸位斧正。”
曾國荃略思索,揮筆寫下:
兩湖會館幫多 吾幫爾幫 五府十八幫
鸚鵡芳洲棑長 竹棑木棑 十裏數百棑
橫批:水載黃金
曾國荃的題聯立即引起在場的人喝彩。詹耀湘更是讚不絕口,“好一個‘五府十八幫,十裏數百棑!’對仗工整、嚴謹,僅此十個字,既把我兩湖行幫表述曆曆在目,又把鸚鵡洲竹木市場之興旺描繪得淋漓盡致,好!好!”
曾國荃被詹耀湘捧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說:“過矣,過矣,吾之拙筆,不足掛齒,若與吾兄長比,乃蓬雀見鯤鵬!”
曾國荃向隨從示意。隨從將一張卷紙攤開桌上。曾國荃說:“此聯乃吾兄長為鸚鵡洲兩湖會館之落成題聯,昨日差人才送到。”
曾國筌用手比劃著念道:
“棟材盡杞梓梗楠 帶來衡嶺春去 蔭臨芳洲地
源派溯湘資沅澧 分及洞庭秋月 照徹漢陽樹”
眾人頓時一陣驚歎,稱讚此聯不僅寄寓深動,而且運筆剛勁也有力。曾子旭拍手叫絕,大呼“此乃神筆!”他說:“此題聯別開生麵,畫境傳特定之情趣,耐人回味無窮,筆法遒勁,力透紙背,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驚歎之餘,詹耀湘要在場的嘉賓人人題聯助興,但都被婉言謝絕。曾國荃的題聯已經是佳作了,又來個兩江總督的壓卷之作,再題,隻有獻醜。若你雖認為有能力超越,但此時你也不會為圖一時的逞能去犯上。不過還是有不知天高地厚者要逞能,那就是英國商人韋伯。
韋伯不懂國人繁雜禮數,敢狂妄所為,他說:“既然大家都不賞臉,那我來吧。”說罷拿起筆寫下:
生意興隆通四海
財源茂盛達三江
橫批:生財有道
韋伯的題聯內容一般,字跡頂多隻能算是出自八九歲學童之手。估計韋伯在來鸚鵡洲之前曾向某個中國人討教過。但作為一外國人能掌握一點中文化,也實在難為他了。
詹耀湘問嘉賓們對參觀兩湖會館有何感想。所有嘉賓無不為兩湖會館宏偉建築而讚歎,一致認為這是鸚鵡洲有史以來最輝煌的建築。但是他們在感歎之餘不免為耗銀八十餘萬兩而歎息。
漢陽知府說:“建會館耗銀如此之多,實屬罕見,恕我直言,我以為此舉有所過矣。”
葉開泰藥店老板葉名灃說:“花銀多少不稀奇,此在於花在何處,若用於投資實業,且回報甚為豐厚!”
天盛銀號老板楊家榮不以為然,他說:“聯合資產,彰顯規模,是當今商業發展之趨勢,建商務會館,招商引資,為適應商業發展之必要,此舉非但不過之,恰好體現經商者省時度勢之雄才!”
“不錯,我讚成密斯特楊之觀點。”英國商人韋伯也參與評說,“我認為鸚鵡洲的竹木商建大行會與會館,很具有我們西方商人經商之理念。諸位都聽說過我大不列顛東印度公司吧,它最初也是由一群具有創業心和有影響的商人組成,公司剛組建時隻有七萬二千英鎊。一六一三年,他們在印度馬德拉斯建立商務會館,與你們今天組建兩湖商會十分相似,他們經過多年努力,終於把生意由小做大,後來發展為強大的國際貿易公司,我相信你們兩湖商會將來也與我大不列顛東印度公司一樣,也會發展成一家經濟實力強大的木材貿易公司。”
曾國荃把手裏的茶杯猛地往桌上一放,冷笑說:“東印度公司算什麼東西?販賣鴉片,毒害民眾,擁兵自固,如海匪強盜有何二樣?”
韋伯驚異,兩眼睜得如銅錢大望著了巡撫大人。眾人開始紛紛指責韋伯不該拿東印度公司打比方。
漢陽知府說:“本府聽說東印度公司有個叫渣甸的,此人走私鴉片如狂徒,竟然還恬不知恥地宣稱鴉片貿易是紳士風度的投機生意,敢問韋伯先生,你曾經該不是他的同夥吧?”
“NO,NO,NO!”韋伯連連搖頭否認,“我寶順行與威廉.渣甸的怡和行是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我們彼此間水火不兼容,我哪是他的同夥呢?”
孫敬賢說:“寶順洋行與怡和洋行走私煙土不相伯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己亥年,少穆大人下令緝拿的第一煙販便是一個叫顛地的,此人當時任寶順行行主,想必你也是其中參與者吧?”
韋伯又搖頭,“NO!三十年前我是孩子,等我進寶順行,他已不在位了。”
“你敢保證你沒幹過走私鴉片買賣?”陳孝林問道。
韋伯聳聳肩攤開兩手,作無語應答。
劉長林說:“你不承認老子也能從你身上聞到煙土味。”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把韋伯問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曾子旭實在看不下去,趕緊打圓場,“諸位大人不要再指責韋伯先生了,韋伯先生曾對我說過,他雖然走過私鴉片,但至少沒有把鴉片賣給大清國人。”
劉長林說:“隻有你才相信他的鬼話,英國佬在你們曾家巷抖狠的事你忘了,可老子們還記得!”
曾子旭被劉長林嗆得張口結舌。一時無語應對。
詹耀湘擔心這樣扯下去誤了兩湖會館落成慶典,於是對大家說:“我兩湖會館落成慶典就要開始,請諸位隨我去院外碼頭吧。”
兩湖會館大門外碼頭上,身著紅藍鑲邊無袖短裝的腳班,高舉旌旗,與禮炮手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嘉賓們隨詹耀湘一起來到碼頭,登上觀摩台。
觀摩台上已擺上供桌。供桌上也擺上祭祀供品及香燭。今天的天氣萬裏晴空無雲,陽光明媚普照,但有點熱。胡宜迪身著吉服馬褂,配上潔白衣領,雖說顯得莊重大氣,但難耐的秋燥,使他汗流浹背,其內衣早已被汗水浸濕。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宣布龍舟競賽暫時停止,隨後又宣布兩湖會館落成慶典開始。
劉長林代表兩湖商會向來賓致歡迎辭,他說:“尊敬的巡撫大人、尊敬的知府大人、尊敬的知縣大人,尊敬的商界元老與同仁、及各位來賓,上午好!值此金秋時節,暨鸚鵡洲兩湖會館落成慶典之際,餘以兩湖商會名譽,向諸位嘉賓表示熱烈歡迎,並對諸位不辭辛勞遠道而來參加我兩湖會館落成慶典,致以誠摯感謝!一年來,我兩湖商會曆經寒暑移節、披星戴月、不畏艱辛,終於於完成一大心願,此後是我兩湖商會投我桃,報之以李之時候了......”
劉長林雖然平時說話帶髒,但在今天的慶典場合,他克製自己,而贏得來賓的陣陣掌聲。慶典之前,他把自己著實地裝扮了一番,著長褂外罩馬褂,戴一頂綾羅瓜皮帽,大熱天如此正規吉服也虧他受的。不過他還是遊刃有餘地完成了一段致來賓歡迎辭。
湖宜迪接著宣布慶典祭先祖,祭祖祝辭由詹耀誦讀湘。
伴隨著腳班的口號呼喊,詹耀湘走向供台,他先麵朝長江鞠了一躬,然後帶上金絲眼鏡,用益陽官話誦讀祝辭:
“出洞庭兩湖,走逶迤江水,駐足芳洲。乘九省通衢,攬長江之水,接湘資沅澧,去吳越沃土,劈波斬浪,生意崢嶸,竹木聚財,富庶鸚鵡洲,唯我竹木商也!南據漢陽,北臨夾河外,辟灘為碼頭,集貿聚寶,今又壯蓋會館,為圖永聚寶氣。 觀乎地而起,天人合一;飛簷翹首,巧奪天工;鬥拱榫卯,匠心獨運。湯湯之水,巍巍聳雄闊,來竹木之盡收,招四方商賈,續展宏圖!然,我商會迎父母官,邀湘鄂商,集數萬賓客,慶會館落成,恰逢孟蘭,夫籍慶典之喜氣,假欣欣榮貌,趁景明之和,聚首鸚鵡洲,順拜我華祖。憶五千年,祖德杲杲,峨峨冠古,宗功慈暉,天垂朗朗,沐浴九州,紫氣盈盈,代代存厚,立本立德,勿忘數典!子孫赤心,傳承崇尚!光陰荏苒,史風萬載,路漫漫兮,風浩浩雲帆,看今十裏洲,灘頭壯闊,萬家燈火,南北腔調盡彙。生意繁盛,金銀蓋水,旺資滿溢,皆太古恩賜,生我福地也!憑吊滔滔洪波,昂叩蒼蒼天穹,祭吾始宗,佑我洲民,世世隆昌。祥和擁嘉賓,龍舟競楫手,今歲共慰,為禱為祈 大禮告成, 伏惟尚饗。
漢陽鸚鵡洲兩湖商會於同治七年農曆戊辰七月七敬獻”
詹耀湘念完祝辭,胡宜迪宣布麵向長江三鞠躬。
禮炮手開始鳴放禮炮。隨著陣陣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一串串炮竹騰空升起,在空中爆裂散開,形成奇形怪狀的花瓣,又變成一片片紫色的煙雲。待禮炮鳴放完,紫色的煙雲彙集在一起,然後漸漸散開變成淺灰色的浮雲,並懸浮在江麵上的空中。
然而正當胡宜迪宣布龍舟賽繼續進行時,突然淺灰色的雲中現一座類似於宮殿的建築物。不一會兒,輪廓越來越清晰,紅牆,金黃色的琉璃瓦,四角上翹,很像京城皇宮。
人們驚呼不已,慶典會場躁動;觀摩台上有些人麵現驚慌神色。有的說這是祖宗顯靈,有的說是不祥之兆,英國商人韋伯不停地在胸前畫十字。
胡宜迪問詹耀湘,“會場已亂,龍舟賽無法進行,是否宣布散去?”
詹耀湘說:“你馬上傳達下去,要我們的人不要慌張,維持好秩序,待幻景消失,龍舟賽繼續進行。”
曾國筌對詹耀湘說:“蜃光幻仙境,樓榭入雲天,此所謂‘蜃樓幻景’,不足為奇。若實在容不下,轟它幾炮,便可消失。”
韋伯立即阻攔,“NO,NO!蜃景是魔鬼化身,千萬不要放炮,否則惹怒了魔鬼,鸚鵡洲公民會遭懲罰的!”
漢陽知府也說:“蜃者:癩蛤蟆也,傳說中癩蛤蟆吐氣成樓台,還是待它自行消失好。”
曾國筌哈哈大笑,“此乃自然景象,與魔鬼蛤蟆有何關係?”他對湖宜迪說,“去,傳令下去,通知禮炮手朝幻景轟上幾炮!
湖宜迪去後不久,禮炮隆隆聲又響起。 果然如曾國筌所預料的,幾炮轟去,幻景立即消失。但是好景不長,還不等曾國筌麵現得意之色,隻見懸在半空中的雲開始如潮水湧動,不一會兒形成一條長五裏的戰鬥廝殺場麵,雖然畫麵模糊,但根據一些士兵服飾輪廓,基本可以分辨出這是一場太平軍與清軍對戰場麵。
這時,人們不僅驚呼,甚至出現騷亂。人群中高呼“災難降臨,趕快逃命!”
刹那間,人們紛紛四處逃散。前來參加龍舟竟賽的楫手們也駕龍舟向長江下遊逃離。此時,除了看台的人沒有離去,台下一片狼藉。不一會兒,碼頭上已是空空蕩蕩。
本來是一場十分隆重的落成慶典,卻被長江上的蜃景攪了局,此時不管是對兩湖商會的會首老爺們來說,還是前來賀喜的嘉賓,除了表情嚴峻,他們對此卻顯得無可奈何。
詹耀湘看了看日頭,吩咐胡宜迪領著嘉賓們去用餐。嘉賓們因心情不爽,無心品嚐美味佳肴,草草填飽肚子,便一一打道回府。兩湖商會為他們的會館落成,而精心準備半年之久的慶典,就這樣被海市蜃景攪了局,以致草草收場,也實在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