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旭報價,“二百兩銀子。”
韋伯從衣兜裏拿出一迭票據,從中抽出兩張,說:“我們英國商人做生意從不隨身帶現錢,都把錢存於銀行,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錢莊,你們拿著這兩張彙票去渣打銀行可兌二百二十兩銀子。十兩作為把我送回租界雇船的費用,另外十兩作為送貨的工錢。”
曾家巷人也不想留韋伯,他們知道韋伯在這裏多呆一天,隨時都會滋生其它事端,說不定官府一出麵,派兵來營救,那可就麻煩大了。
曾子旭收下彙票,立馬雇了一條小船,派人一起將韋伯買和他購買的木材送到回英國租界寶順碼頭。
鸚鵡洲人逼退英國人的軍艦很快在漢陽、武昌傳開。人們對此大加讚揚,認為鸚鵡洲人有骨氣。此事傳到湖北巡撫曾國荃那裏,他笑道:“為何逼退?困他十天半月,將他們餓死更好!”
但此事傳到湖廣總督官文那裏卻遭到了痛罵,他罵鸚鵡洲人都是一幫刁民,無事生非。便旋即召見漢陽知府劉齊衡,把他惡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要他馬上到英國人那裏去賠禮道歉。漢陽知府不敢怠慢,當天就去了英租界。
本來此事已經風平浪靜,可是漢陽知府劉齊衡這麼一去,反而把幹枯不再發臭的屎挑起來更臭。英國領事金斯爾借題發揮,提出抗議,並提出在長江與漢江上可任意航行和停泊英國軍艦的要求。漢陽知府劉齊衡無權承諾,便請示官文。
官文授意劉齊衡轉達英國領事,可以同意他們的要求,但要加以限製,“航行可以,遊弋不行;泊我碼頭不可,泊江心即可。”
此事傳到曾國荃耳裏,他對官文的所為很不滿,聯想起此人一向排擠他哥哥,曾經還上疏朝廷要處斬同鄉左宗棠,便發誓不整倒此人誓不罷休。
二 知府荒唐判案
湘軍在剿滅太平軍的戰鬥中有功,作為湘軍的締造者曾國藩得到了朝廷地重獎,被封為一等毅勇侯,加太子太傅,授雙眼頂戴花翎,並任命為兩江總督。跟隨他征戰多年的部下也都得到了響應的嘉獎。胡林翼由代理湖北巡撫正式升任為巡撫,授頂戴花翎。但此人命短,上任不久便吐血而亡,湖北巡撫一職由曾國藩的弟弟曾國筌接任。
胡林翼的堂弟胡宜迪沒有得到朝廷的嘉獎,主要因為朝廷看他剿滅長毛有功,功過相抵,而免去他曾經“棄城逃跑”的死罪,仍然擔任守備之職。朝廷能做到這樣,算是夠對他寬容了。在以往的一些守城戰中,一些為保全性命,棄城而逃的將領,又有誰能逃過不被砍頭的懲治呢?
胡宜迪深知官場險惡,擔心朝廷重翻舊賬,再加上他堂哥去世,使他失去了一個強有力的靠山。於是他便辭去守備一職,領著幾個貼身的侍衛,幹起了經營木材行當。
中國人做官總把發財聯係在一起,連夢夢見棺材都以為這是預示著升官發財的運氣光臨。胡宜迪也想發財,但一個小小的守備,每年俸祿就那麼多,想發財不走邪是很難達目的的。可是他又不敢妄為,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戴罪官吏,稍有不測,就會罪加一等,到頭來還是性命難保。所以他認為經商還是靠得住。但是做竹木生意首先要有自己的場地,其次是本錢,這兩樣胡宜迪來都不具備。
胡宜迪對他的弟兄們說:“我們沒銀子不要緊,我們可以用別人的銀子賺自己的銀子,我們沒碼頭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去搶!”
胡宜迪的此番話並不是大言不慚。在這之前他的同鄉找過他,要他出任寶慶下河幫幫主。他的同鄉原本在長江與漢江交彙處占有一片江灘。後來安徽人買通當時在任的漢陽知府董振鐸,以官方名譽劃歸己有。將胡宜迪的同鄉攆走。胡宜迪的同鄉不服,領著一幫寶慶人與安徽人爭鬥,結果被安徽人痛打了一頓,還被漢陽知府以滋事罪抓進大牢,要不是太平軍打進漢陽城,胡宜迪的同鄉不知在大牢裏要呆到何時?
胡宜迪為奪回碼頭大造聲勢,正月十五一過,便將昔日的頂頭上司湘軍將領曾國荃和劉長佑請到鸚鵡洲,為他們舉行了濃重的歡迎儀式,並向外宣稱曾劉的相聚是“丙寅嘉會”。因為這一年正好是虎年。兩虎相聚漢陽鸚鵡洲威震四方。使得安徽人預感不妙,於是他們也想造聲勢,無奈家鄉無顯赫之人,他們首先在壯聲威上就輸給了湖南人。
胡宜迪先禮後兵,隨後下戰書,限定安徽人在三日內歸還碼頭,否則訴諸於武力。安徽人也不甘勢弱,暗地裏請來武林教師,教青壯年習武,隨時準備應戰。
三天後,寶慶幫的人見安徽人無動靜,立即組織人馬,分三路出戰。他們衝進碼頭,見人就打。兩幫人在江灘碼頭上廝打一團。由於安徽人早有防備,青壯年在教師的帶領下沉著應戰,而且他們在人數上明顯地占了優勢,寶慶幫的人漸漸支撐不住了。胡宜迪見勢不妙,大聲叫道,“撤,撤,快撤!”
寶慶幫的人立馬背起傷員撤離。安徽幫並沒有追趕,隻是在他們身後一個勁地起哄。此戰打傷不少人,寶慶幫受傷的遠遠多於安徽幫。
寶慶人初戰失利,胡宜迪很是不服,他埋怨同鄉,“我今天算是看到了,難怪你們打不贏人家的,安徽人個個能打,可你們呢?隻知道賺錢,平時也不練練武功。看來奪回碼頭指望不上你們了,我明天就去武昌召集我的舊部,老子就不信打不過他們!”
他的同鄉驚異地說;“動用兵士萬萬使不得,搞得不好那是要掉腦袋的!”
“你懂個屁!老子難道就不曉得讓他們換上百姓的衣服?”
胡宜迪從他的舊部中挑選了五十名強悍的兵勇,還把鸚鵡洲寶慶上河幫幫主,他的表弟譚鼎元也請來,並於二十四日,也就是上次交戰後的第三天,一路浩浩蕩蕩地來到碼頭。
胡宜迪不愧為久經沙場之老手,他發現安徽人沒來迎戰,懷疑其中有詐,便命令手下停止前進。他向安徽人的住處觀察了一番,然後命令手下在江邊找來一些竹竿,朝灘地上每戳一段,前進一段。很快,安徽人設下的陷阱都被破除。安徽人發怵了,隻好紛紛從屋裏出來迎戰。
胡宜迪哈哈大笑,“老子連長毛的詭計都識破了,還在乎你們的雕蟲小技?你們跟老子趕快搬家,否則老子新帳舊賬一齊算!”
安徽幫的幫主異想天開,想以理屈人,拿出漢陽知府簽發的地契說:“這碼頭本來就是我們的,我們有漢陽知府簽發的地契,你們強占我們的碼頭是藐視官府。我勸你們趁早離去,不然我們告到漢陽知府,訂你們聚眾滋事罪,將你們下到大獄。”
寶慶幫的人哄然大笑。 胡宜迪說;“你當老子是炭鋪裏黑(嚇)大的?你手裏的地契連臭狗屎都不如!那個姓董的知府貪贓枉法,他不死,朝廷也要治他的死罪。你把你手裏東西給老子趕快燒掉,知趣地給老子立馬滾蛋!否則休怪老子們的棍棒無情!”
譚鼎元早就等著不耐煩了,他說:“跟他囉嗦個屁呀!”他轉而對身後的兵勇們說:“你們都跟老子一齊上!”說著便帶頭衝向安徽人的陣容。
安徽幫的四五個青壯年撲上來,被譚鼎元三拳兩腳打翻在地。五十名兵勇拿著木棍,像秋風掃落葉似的,把安徽人打倒一片。安徽人抵擋不住,四處逃竄。寶慶人趁此奪得碼頭,當晚大擺宴席慶賀勝利。
安徽人不甘心,花重金聘請武林高手。可是武林中沒誰願意揭榜。眼下是湖南人得勢的時候,再加對手曾殺過長毛,又做過守備,似想誰願意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呢?
有人勸安徽人就此罷休。可是安徽人認為自己有錢,武的不通,就來文的,他們不信就買不來鬼推磨!於是他們找到辰幫的陳孝林,要他去說服寶慶人,願拿出二十萬兩銀子換回碼頭。陳孝林感到十分為難,但又礙於麵子,隻好去找譚鼎元。
譚鼎元一笑,“二十萬兩,的確不是一筆小數目,但能不能說服我表哥,我不敢打保票。這樣吧,你和我一起去。”
陳孝林和譚鼎元去了漢口寶慶碼頭。譚鼎元要陳孝林把銀票拿出來,他對胡宜迪說:“受人之托,礙於麵子,不得不來。安徽幫願拿二十萬兩銀子買你的碼頭,陳老弟等著回話了。”
胡宜迪對陳孝林說:“不是我不給你老弟的麵子,這碼頭本來就是我們寶慶幫的,是他們強占去。碼頭對我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它是我們的命根子!沒有了碼頭還指望什麼?我想陳老弟不會情願我們寶慶人失去棲身之地而受凍挨餓吧?”
陳孝林什麼也沒說,調頭便離去。譚鼎元跟著追了出來,並安慰說:“軍旅之人,就這樣,說話直來直去,你別打心裏過。”
“我沒什麼,隻是不想看到鬥得兩敗俱傷。”陳孝林說:“這事該由官府來公判好,安徽人應該去武昌巡撫衙門前喊冤,讓全城都知道,難道還怕巡撫大人不出來主持公道?”
譚鼎元說:“安徽人與你素無交往,你為何要幫他們呢?再說即使是訴訟,公理在我們這邊,他們未見得能贏?”
“贏不贏不是你我說了算的,由官府來斷。”
安徽人為了爭回碼頭,可謂絞盡腦汁。他們果然采納了陳孝林的建議,組織幾十人的隊伍,扯起寫著“冤”字的條幅,在巡撫衙門口大喊冤屈,加上圍觀的人群,少說也有二百以上人,把巡撫衙門前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湖北巡撫曾國荃得到稟報後,立即命令手下進行安撫,勸其離去,並承諾一定秉公辦案。
曾國荃擔任湖北巡撫不久,頭一次遇到此棘手案子,他對昔日軍中的部下胡宜迪很是不滿。但又看在他堂哥胡林翼的份上,還是決定冷處理。於是他馬上派人去通知胡宜迪來巡撫衙門。
胡宜迪在路上聽差人講了巡撫衙門前所發生的事,心裏連連叫苦,進得府衙後連大氣也不敢出,並等待巡撫大人一頓訓斥。
曾國荃指著牆上貼著的一幅“欲正人心,引為己任”的勉言問胡宜迪,“記得此手筆否?”
胡宜迪瞟了一眼說:“這是我堂哥自勉題聯。”
曾國荃說:“既知道,為何還作擾民之事?難道不知擾民,其行徑如盜匪無二樣麼?”
胡宜迪想申辯,見曾國荃用犀利目光盯著,便把話咽了下去。
曾國荃接著說:“胡公曰:‘國家之敗,皆由官邪’,你為官多年,竟忘你兄長之教誨,豈不枉為官?”
曾國荃直切胡宜迪的要害,“你莫以為遠離官場,便可為所欲為,切不知身後有千萬隻眼窺視,稍有不軌,便人言四起,身敗名裂,還株連胡公,而毀胡公之聲譽!我不言其多,僅憑此強搶碼頭,傷之他人,治你擾民滋事罪不為過!更何況你還身背棄城逃跑之罪,朝廷對你見你剿滅毛匪有功,網開一麵,若不自律,再犯過,定會老賬新賬一起算!”
曾國荃見湖宜迪耷拉著腦袋,像個木頭人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在心裏覺得好笑,開始後悔訓斥過重。於是稍停片刻,語氣變得緩和說:“當然,此事也不全怪你,對方也有過,今念你是胡公之弟,剿匪建功,不作深究,但我要奉勸你,旋回頭,恭守紀,無生事,行其正,公邑人,此乃當座右銘而恪守!日後不得再生是非,則否無念同鄉之情!”
此時,胡宜迪大汗淋淋,身背後早已被汗水浸濕透。末了,曾國荃說:“此案交漢陽知府公斷,汝須服從,不可有怨氣。”
胡宜迪臨離開巡撫署衙,曾國荃再三叮囑湖宜迪要好之為之,遇事不能行武,要以禮屈人。
胡一迪嘴裏一連串說“是,是,是......”
漢陽知府接到曾國荃派人送來的訴訟狀,一時陷於兩難。一頭曾是巡撫大人的屬下,另一頭是民眾所關注的安徽幫訴訟,狀子上還有巡撫 “務必公正斷案”之批閱手筆。知府劉齊衡如坐針氈,當天就召集屬下商議,他說:“今天把爾等招來府上,我不說爾等已知曉,都議一議吧,看如何公斷此案?”
主管知府刑事判牘的師爺提出一個斷案方法。劉齊衡一聽,雙目瞪得如銅錢般大,“不可!不可!這樣會死人的!”
師爺說:“死人好,死者之壯舉,致轟動,說明此案判得公正。”
劉齊衡當場否決了師爺的斷案方法,問其他人還有沒有比這更好的,可是議來議去都不中意。
師爺趁此解釋說:“其實敝人提出的斷案法則未必會死人,大人莫看那些幫會都是以‘義’字當頭,到了關鍵時刻沒有不怕死的!我們設置的公斷場麵之震懾,必然使雙方不敢出場,此間我們趁機將碼頭收歸府屬。既圓滿斷了此案,又得利,此乃不正是大人您想要的結果嗎?”
劉齊衡想了想,覺得師爺說得也有些道理,再說也實在想不出別的更好辦法,征得在場的意見後,便勉強同意了。
師爺又說:“將判案點設在雙方爭奪碼頭,發告示邀民眾觀之,以示大人辦案之公正嚴明!”
劉齊衡不同意,他說:“如此斷案本來惹人眼球,發告示豈不是火上澆油?不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