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虹大水,北虹刀”之說應驗(7節-9節)(2 / 3)

符德雄見陳孝林生氣了,隻好對陳孝林講實話,“其實我也不知道屍體是怎麼站著走的,我隻是個幫手,在屍體後麵甩鞭子,我爹要我麼樣做,我就麼樣做,每次別人請我們去趕屍都是我爹吩咐我把一種說不出是什麼味道的草藥抹在屍體上,接著又用朱砂把屍體的七孔堵上,給屍體穿好壽衣後,他就開始念咒語。念完咒語,猛地甩一響鞭,大喝一聲‘站起來’,隻見屍體刷地一下站了起來。我爹在前,我在後,他敲一聲陰鑼,我甩一次鞭子,就這樣趕著屍體出門,上路。”

“你就沒有問過你爹抹的是什麼草藥,念的是什麼咒語?”

“我問過了,他說等他老了再傳給我,可是不等他老,在一次趕屍的路上他老人家一不小心掉在山溝裏摔死了,那些草藥和咒語都隨他死去帶到了陰間,我也就改行了,跟著唐幫主幹起了放棑的放老。”

“我說你什麼好呢?”陳孝林感到惋惜,他對符德雄說,“我建議你最好還是繼續去幹這個行當,再找個師傅好好學學,幹這一行又神秘,又刺激,太有意思了!”

“算了吧,你就是打死我也不再幹這一行了,成天跟死人和鬼打交道,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人見了你都躲得遠遠的!”

陳孝林沒再問什麼了。不過他腦子裏沒消停過,一直在想趕屍匠用的是什麼草藥,念的是什麼咒語,而怎麼能讓死人行走呢?

陳孝林和符德雄於一個月後到達了黔東苗區三江鎮。陳孝林發現這裏的人都會講漢話,而且說話的腔調也與鸚鵡洲人說話的腔調很相似。他問符德雄,符德雄說:“具體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想大概他們是從做生意的漢人那裏學的吧,一百年後就成了他們的方言。”

陳孝林和符德雄也住進了三江鎮財朵卡的客棧。

財朵卡當得知陳孝林是來接他師叔唐正才的妻子金玉卡的,便驚喜地說:“我認識你的師叔,他的堂客金玉卡是我們龍騰卡頭領的女兒。是我們寨子裏長得最漂亮的姑娘,聰明賢惠,你的師叔真是豔福不淺啊!”

陳孝林臉一沉,瞪了財躲卡一眼。

財躲卡知道說岔了,於是連忙改口說:“你的師叔是個好人,我們苗區所有人都知道他老人家的為人,前年我們寨子與青峰嶺的旺豺狗發生衝突,要不是你師叔出麵講和,我們寨子不知會死傷多少人呐!”

財朵卡提起前些年聞卡苗寨與青峰嶺所發生的那場衝突,確實鬧得動靜大,雙方都投入不少人力和物力。聞卡苗寨雖說與青峰嶺訂有規矩,雙方不得幹預對方家事,但那次青峰嶺的人幹的不是圖財,而是幹的傷天害理之事,當時誰見了會憤憤不平。

那天,聞卡苗寨的頭領龍騰卡到錦屏鄉拜見新上任的縣丞,在回寨子的途中遇到青峰嶺的人在搶一位回門的新媳婦。媳婦的男人跪地求情,被土匪一腳踢翻。龍騰卡頭領看不過去,要土匪賣他個人情。可是那土匪非但不買龍騰卡頭領的賬,反而出言不遜,譏笑龍騰卡頭領莫不是也看中了新媳婦。這時,站在一旁的海龍卡憤怒至極,大吼一聲,衝上去揮刀將那名土匪砍死。其餘的土匪見勢不妙,撒腿就跑。

龍騰卡頭領看了看被砍死的土匪,對海龍卡說:“兒啊!看來我們與青峰嶺一場大戰在所難免,因為我們違反了與青峰嶺訂的規矩。”

海龍卡餘怒未消,憤怒地說:“朗朗乾坤,豈允山匪禍害百姓,這規矩早該廢了!”

“對,是該廢除,但我們從此與青峰嶺就接仇了。”

“阿爹隻管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這就去青峰嶺。”

“糊塗!“用得著你去嗎?你是我龍騰卡的兒子,是我們聞卡苗寨的少頭領,聞卡苗寨有義務保護你!”

“不,我不能連累全寨......”

龍騰卡頭領打斷海龍卡的話說:“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們馬上回寨子作準備,把所有進出口堵死,預備大量的滾石和弓箭,青峰嶺的土匪再強悍,未必能攻進我們聞卡苗寨?”

青峰嶺的土匪大當家旺豺狗得知他的兄弟被聞卡苗寨的人給殺了,怒火中燒,破口大罵聞卡苗寨不講信用,便立馬率眾兄弟下山,把聞卡苗寨圍得水泄不通,還揚言要用烈性炸藥炸寨子。不過他們的幾次進攻都被亂箭射回。雙方一時僵持不下。旺豺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

旺豺狗當然知道,如果象這樣僵持下去,一旦官兵或是其他苗寨前來相救,他們兩頭受夾擊,搞得不好連老本都會賠光。旺豺狗問師爺有何計策。

師爺說:“不如講和,要他們賠一千兩銀子完事。”

可是師爺去了一會兒敗興而歸,他們提出條件遭到了聞卡苗寨地拒絕。海龍卡說:“別說是一千兩銀子,就是一文錢也不給,我聞卡寨子視人格為生命,你們的人侮辱了我們的頭領,該殺,我們沒有要你們賠罪就已經對得住你們了。”

旺豺狗聽了師爺地述說,氣得渾身發抖,把上衣一脫,大吼一聲,“都跟老子上,老子就不信攻不進去!”

赤膊上陣的旺豺狗領著他的眾兄弟頂著盾牌,呼喊著往寨前衝。可是當他們接近寨門時,滾石象潑水似的從門樓上砸了下來,旺豺狗的弟兄頓時死傷不少。旺豺狗在眾弟兄地掩護下撤了回來,坐在大青石上隻喘氣。

師爺對旺豺狗說:“太陽偏西了,我們再這樣攻下去,否則會死傷更多,我們不能做賠本的買賣,還是撤回青峰嶺另做打算吧。”

土匪撤離了,聞卡苗寨安寧了。但聞卡苗寨的人都知道這隻是暫時的按安寧,旺豺狗決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卷土重來,而且攻打寨子的動靜會更大,手段也會更歹毒。寨子的人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未出現死傷,但難保在下次的防禦戰中不會傷人或死人。甚至還有可能被土匪攻破,到那時整個寨子將會遭到滅頂之災。

旺豺狗這次攻打聞卡寨子吃了大虧,死傷弟兄十多名,回到青峰嶺連夜開會,商討下次攻打聞卡苗寨的辦法。土匪們打算在下次攻打苗寨時動用拋擲器,先拋擲石雷,把寨子裏連成片的房屋炸平,然後拋擲火球,趁聞卡苗寨的人救火之際,一鼓作氣地拿下寨子。

如此同時,聞卡苗寨的人也在商量對策。他們認為再以死守的辦法禦敵,顯然不可取了,衝出去與土匪決一死戰,而土匪人多示眾,個個驍勇善戰,他們根本不是土匪的對手。那麼采取何種對策,有人提出與旺豺狗講和,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有的說,“即使現在有了禦匪之策,若長期打下去,將會耗盡我們寨子的人力和物力,最後失敗的還我們。”

有人質疑,“旺豺狗傷了那麼多人,他會同意與我們講和嗎?”

有人建議,“找個有威望的人出麵調停。講和不是不可能。”

可問題的關鍵找誰去最合適呢?聞卡苗寨的人立刻想到了唐正才。於是他們馬上派人去三江鎮。正好那天唐正才還在三江鎮。如果再晚一天而唐正才離去,其結果就難預料了。

旺豺狗雖說不會對唐正才的話言聽計從,但也不會不買唐正才的賬。因為唐正才曾救過他的命。一次旺豺狗在搶劫途中遇官兵圍剿,帶下山的弟兄全被打死,他一人成了喪家之犬,被官兵追得東躲西藏,正好遇到唐正才在清水江上紮木排,便把他藏在木排下,送出了官兵的圍剿圈。

唐正才接到消息,二話沒說,立馬去了青峰嶺。旺豺狗親自到山門迎接。進了大廳,唐正才開門見山地說,“你們不要和聞卡苗寨打了,就此講和吧。”他解開包袱,“這是一千兩銀子,作為給你們的賠償。”

“不行!”旺豺狗說:“老子死傷那麼多弟兄,就憑一千兩銀子講和?老子不甘心!”

大廳的土匪也跟著起哄。

唐正才等土匪們靜下來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相拚呢?你們上山落草無非圖財,圖快活,假如真的血拚到底,惹怒整個苗區,再加上官軍,不說用洋炮轟你們的山頭,就是把你們圍上一年半載,不把你們困死餓死,那才怪呢?”

旺豺狗一想,覺得唐正才說得有道理,但一時又拿不下麵子,故作滿不在乎地說:“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

唐正才一笑,“算了,別鴨子死了嘴硬,嫌銀子少了,再加五百兩。”

“不行,一千!”

“一千就一千。”唐正才說,“我馬上下山,明天就派人把一千銀子給你們送來。”

師爺說:“還得立字據。要聞卡苗寨保證今後永不幹預我青峰嶺的家事。”

“究竟誰幹預誰的家事?”唐正才申辯說:“分明那天龍騰卡頭領求你手下賣個人情,可你的弟兄非但不講情麵,還當著眾人的麵侮辱龍騰卡頭領,若此事讓你遇到了,你說此人該殺不該殺?”

旺豺狗和師爺無言回答。

唐正才當天就下山了,第二天就派符德雄把一千兩銀子送給了旺豺狗。聞卡苗寨與青峰嶺的衝突也就此平息。

陳孝林要掌櫃財朵卡領他們去聞卡苗寨。財朵卡說:“不是我不領你們去,周大叔都沒去成。海龍卡少爺已吩咐下去,凡是漢人進寨,都得經他允許,你們去了也等於白去,不如我把金玉卡叫來,在客棧與你們見麵。”

財朵卡當天下午去了聞卡苗寨。第二天一大早,財朵卡與金玉卡一起來到客棧。當金玉卡走進客棧一刹那間,客棧裏的客人頓時被金玉卡的美貌所傾倒。這哪是一般苗家女呀,簡直貌若天仙!高挑的身材;烏黑的頭發;鵝蛋臉;高鼻梁。一對柳葉眉下的大眼睛,宛若清澈見底的潭水。略微上翹的小嘴,給人的感覺總是在微笑。

陳孝林一直以為他妻子是女人中最漂亮的,可是今天見到金玉卡,他不得不為妻子汗顏。他在心裏說,難怪財躲卡說師叔豔福不淺呐!

隨同金玉卡一同來的還有一位年長女人,懷裏抱著一個剛滿周歲的男孩。年長女人是金玉卡家的女傭。當得知次男孩是金玉卡的兒子時,在場的人都感到一陣驚喜。

馬文魁感慨說:“好,好,唐大哥為人樂善好施,老天開眼了,給予了回報,他終於有後了!”馬文魁問:“給孩子起名了嗎?”

“起了,叫唐金龍,是孩子的外公起的。”

金玉卡想急於知道丈夫的消息,便問丈夫為何他不來。陳孝林說:“兩年前師叔參加了天軍,現在是天軍的水師統領,去了南京,可能現在已隨西征的天軍回到了湖北。”

金玉卡說:“那好,我明天就隨你們去鸚鵡洲。”

“不忙,”陳孝林看了周季林一眼說,“周叔還有些事沒辦完,得等幾天。”

金玉卡問周季林有何事,需不需要幫忙。周季林思索了一下,幹脆把他兒子三年前在清水江放棑出事,兒媳婦領著孫子來清水江祭拜亡夫,後來兒媳婦和孫子失蹤全部告訴了金玉卡,豈料金玉卡聽了頓時顯得慌亂,說話也很不中聽了。她說:“人都死了,有何祭拜的?也許你的兒媳和孫子掉到江裏淹死了,還是不要找了,我們明天就走吧。”

陳孝林與馬文魁感到吃驚,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金玉卡是個表裏不一的人,難道她有精神病?可是周季林不這樣認為,他認為金玉卡一定知道他兒媳和孫子的下落,可能有難言之隱,用不中聽的話搪塞。

他們把金玉卡母子和女傭安頓下來後,四個男人聚集在另一間客房裏分析這裏麵的隱情。分析來分析去,都不在點。符德雄說:“我看這樣,你們把金玉卡穩住,我明天就去聞卡苗寨打探打探,聞卡苗寨有我幾個朋友,我以拜訪朋友的名義進苗寨。”

第二天,符德雄正要出門,陳孝林把他叫住了。陳孝林說:“你把我們備的禮物和一千兩銀票帶上,直接去龍騰卡頭領,就說是唐師叔送來的。周大叔也隨你一起去,”

周季林從屋裏出來,他頭戴一頂大鬥笠,腳穿一雙草鞋,身上穿著不知從哪裏弄來一身舊的不能再舊的土布衣裳,手腳和臉都用鍋底煙塗抹過,典型一個放棑佬打扮。二人拿著禮物直奔聞卡苗寨。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守寨門的是符德雄的朋友。當他聽說是唐正才給龍騰卡頭領送來禮物,符德雄的朋友二話沒說,就把他們放進了寨門。

龍騰卡頭領聽說女婿差人送來禮物,連忙出門相迎。但不見龍騰卡頭領的兒子海龍卡。龍騰卡頭領樂得嘴都合不攏,一會兒問女婿為何不親自來,一會兒又打聽女婿如今在幹什麼,埋怨女婿有兩年沒來看他和他的女兒了。站在一旁的周季林借故離開。當他來到屋後麵壩場,忽然發現一女子坐在石墩上正教一個三歲的男孩在認字。無需從正麵辨認,看背影就已斷定是他的兒媳和孫子。周季林興奮不已,輕腳輕手地走了過去,便輕聲叫了一聲孫子的名字,“寶兒!”男孩調頭疑惑地望著了周季林。女人的臉色徒變,謔地一下站了起來。“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周季林說:“我是來接你們回家的!”

女人向四周看了看說:“您趕快離開吧,要是被龍騰卡頭領知道了非殺了您不可!”

周季林說:“我都奔六十的人了,沒了兒子,沒了孫子,孤身一人,死了更省心!

女人牽著男孩欲將離開。周季林把他們攔住,“你走不走我不管,但寶兒得跟我回去。”

海龍卡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突然橫在女人與周季林之間。女人和孩子趁機離開。海龍卡表情嚴肅,聲音低沉地說:“何必相逼呢?我們在這裏生活得很好。我再叫您一聲爹,您就放過我們吧!”

周季林冷笑說:“你認不我這個爹無關緊要,但周家不能無後,寶兒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既然這樣,那就恕我無情了,你去見龍騰卡頭領吧。”

二人走進屋裏,此時符德雄早已被龍騰卡頭領綁在了房屋的柱上。龍騰卡頭領坐在上首的椅上,眼裏透著凶光。他對周季林說:“我念你以前是海龍卡的親爹,所以才沒有綁你,我慎重地警告你,休得動心事,還是趁早帶上你的同夥離去,否則休怪我無情,把你們砍了丟在山裏喂犲狗!”

周季林哈哈大笑,“我該不是耳背吧?想不到被傳為苗人中之大氣者,而一向為人耿直的聞卡苗寨頭人竟是一個坑蒙拐騙他人兒子兒媳的小人!我坦白地告訴你,我既然來了,早已將生死置於度外,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你......”龍騰卡頭領憤怒地把桌子一拍,起身,可是還沒等回敬對方,卻一下摔倒在椅子上。

海龍卡趕緊上前叫“爹”,不停地撫摸龍騰卡的胸口。

好一會兒,龍騰卡頭領緩過氣來,指著周季林對海龍卡說:“兒啊,你還是跟他走吧,我龍騰卡背不起這個罵名。”

海龍卡像頭發狂的野獸,衝到周季林麵前抽刀。刀出鞘一半,又將刀推了進去。他近乎是在對周季林咆哮,“我不是看在你曾經是我爹的情分上,我真想一刀砍了你!”

這時,那個帶男孩的女人也衝到周季林麵前說:“不是我們看不起你,你還真不配當我們的爹!你除了平時打罵你的兒子,再就是把你的兒子當長工使喚,你關心過他嗎?他十六歲放棑,幾次死裏逃生,你問過嗎?這次要不是龍騰卡大爹大媽救了他,他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人不懂知恩圖報,還是是人麼?我跟您直說了吧,你的兒子認龍騰卡大爹是為親爹認定了,我認龍騰卡大爹是我公公也心甘情願,你要我們跟你回去,休想!”

周季林被兒媳好一頓嗆白,呆在原地像霜打了似的。他突然扔掉頭上的鬥笠,走到符德雄麵前解開繩子,頭也不回地走出門。符德雄看了龍騰卡頭領一眼,也跟著走了出去。一路上不管符德雄問什麼,周季林始終不吭聲。兩人直到半夜才回到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