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虹大水,北虹刀”之說應驗(4節-6節)
四 馬家喜迎佳人
臘月十八這天,是馬家洞喜慶的日子。馬家門前張燈結彩,鼓樂喧天。馬文魁今天顯得特別神情氣爽,他頭戴醬紫色皮帽,身著油綠色刺繡馬褂,披紅掛彩,騎著一匹棗紅大馬,一頂龍鳳呈祥的花轎緊隨其後。十八名身著紅色短裝的碼頭腳班組成護轎,伴隨花轎兩側。十名吹鼓手走在迎親隊伍的前麵,一路吹吹打打,繞了一大彎,來到王家雜貨鋪。
一陣鞭炮響徹,馬文魁下馬向嶽父母叩頭。王家的一位叔父抱著頭罩紅雙喜蓋頭的王姑娘從屋裏出來,然後把王姑娘抱入花轎。所有迎娶禮節實施完畢,迎親的隊伍又一路上浩浩蕩蕩繞著鸚鵡洲街頭至街尾行走近半個時辰,以致招引街上行人紛紛圍觀。
迎親的隊伍回到了馬家後,在司儀的指揮下,花轎走過紅地毯,跨過火盆,新郎手持弓箭,向轎門連射三箭,然後攙扶新娘下轎,步入客廳,接下來便是一係列的拜堂禮數,最後將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今天,前來馬家送彩禮的除了鸚鵡洲幫會頭目和竹木商,也有管事先生和碼頭腳班領頭。許多碼頭腳班送的彩禮都是以集體湊份子。彩禮有錢有物,有重有輕,一般根據自己的實力而定。有些人前來送彩禮都是自發的,他們不知是想巴結馬家,還是怕得罪馬家。總之,這些人都是衝著馬家老大在長毛軍中做官而來。馬文魁沒有料到送彩禮的人會有這麼多,他立即吩咐下去,把鸚鵡洲酒樓所有席位都包了下來。樓下大廳給碼頭腳班們預留,樓上的包間請的是幫會頭目和竹木商。臨江的雅間自然是為鸚鵡洲場麵上幾位顯赫人物所準備。
今天有四位本該到場的卻沒有來。第一位是秀姑的母親,盡管她是馬家名譽上的姑母,但作為被公認的長輩,沒有不到場的理由,但是任憑馬家兄弟怎麼相勸,她充耳不聞。她把自己關在房裏,轉動著手中的佛珠,隻管念她的經。也就是從這天起,她把自己遁入佛門。
秀姑和陳孝林也沒有去參加婚禮。秀姑病初愈,身子還很虛弱,再加上又有身孕,需要靜養。陳孝林則是被譽為效忠天帝而獻生的軍人,如果他被太平軍發現是詐死,必然以逃兵和欺騙天帝罪被處以極刑。於是這對戀人回到先前重逢處,重溫前段日子那如膠似漆,象火一樣的炙熱情愛。
陳孝德沒有來賀喜是因為他老婆在這段日子妊娠反應強烈,所以他不敢掉以輕心,必須陪護其左右。
今天,鸚鵡酒樓高朋滿座,馬文忠向客人們講了一些客套話,當宣布喜慶宴開席,來客們喝彩和道喜聲一浪高過一浪。馬家婚禮辦得如此隆重,堪稱鸚鵡洲有史以來頭一次,以致多年過去還被鸚鵡洲人譽為婚慶典範。
雅間內,鸚鵡洲幾個場麵上的人物都到齊,他們分別是江西幫的孫敬賢與管事周季林、益陽幫的詹耀湘與彭管事、長沙幫的劉長林、寶慶幫的譚鼎元、曹家幫的曹聖源、曾家巷的曾東苟與曾子旭、艾家會的艾金章、常德幫的何星亮。花幫的四位幫主也從大冶趕來。來著均按年齡入坐。
唐正才今天沒穿軍服,顯然他是以祁陽幫的客人身份而來。大家彼此相互請安,孫敬賢首先作開場白,他說:“我等來自鄂湘贛三方,難得有相聚之時,諸位今應不分籍貫與地域,有嫌暫擱置,融大川,以誠相待,抱箍一團,共謀發跡!為此,我等借馬家喜慶之日,共舉杯,一則祝願馬家老二喜結良緣,二則為我等共謀鸚鵡洲竹木業之興旺,幹杯!”
在坐的除了唐正才以水代酒,其他人的杯中斟滿酒。並同舉杯高喊:“幹!幹......”,其場麵令人為之振奮。
長沙幫的劉長林趁興再次舉杯,他說“諸位來鸚鵡洲少說也有十年了吧,以往我等除了生意上的往來,從沒像今天這樣共聚一堂,鸚鵡洲本來就不應分他娘的南北東西,隻要是依托鸚鵡洲從事竹木業行當的人,都屬於洲上人,既是洲上人,哪有他娘的不交流的?因此我提議,選定一個吉日,日後作為我們年年聚會,共敘友情之日,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劉長林的提議即刻激起共鳴,至於以何種形式命名,每年何日聚會,彼此間卻爭執不休,有的提名叫“無量壽”;有的說叫“洞庭生”;還有的起名叫“菊花會”,等等。從所爭吵的內容聽出,其實各幫間都是以本門派色彩為出發點。詹耀湘想了半天,提出一折中之說,“就以楊泗將軍命名吧,叫楊泗會,每年六月六楊泗將軍生日這天聚會。你們看如何?”
曾東苟不同意,“還楊泗將軍啦?我的兄弟為此差點丟了命。”他看了唐正才一眼,“這事要是被長毛知道了,肯定會以邪教論處,恐怕我們在座的性命難保!”
曾東苟說的確實是實話,在太平軍控製的武昌和漢陽,別說是以這神那神搞紀念活動,就是在廟裏燒香敬佛都屬於被禁止的。
他們要唐正才也談談意見。唐正才一笑說:“我總不能要你們以天帝會的名字去命名吧,除非你們加入天帝會,不過加入天帝會多半是窮人,象你們這樣個個衣食飽暖,你們願意加入?依我的,還是趁早打消此念頭。”
唐正才的話無疑給在坐的頭上澆了一瓢冷水,剛才還是情緒飽滿,高談闊論的場麵,此時變得冷卻了。其實大家在心裏誰都清楚,他們最擔心的是怕長毛沒收他們的財產,他們躲都還來不及,試問誰願意當俎上肉呢?
孫敬賢聽說前些日子大堤口的浮橋被大風吹散,他擔心他和大冶花幫共同買回的皇棑受損,以試探的口氣問唐正才:“聽說大堤口的浮橋被大風吹散,損失不小吧?”
唐正才明白孫敬賢的心事,他說:“您老不要聽信謠言,浮橋不是吹散,而是攔腰拆段,分成了兩節,損失不大,您老放心,等天軍一撤離武昌城,我一定歸還給您。”
在坐的聽說天軍要撤離武昌,感到驚訝,他們要唐正才講講。
唐正才說:“涉及天軍之大事,由幾位大王定奪,本人官位低下,知道甚微,我隻能大致向諸位透個底,天軍撤離武昌是肯定的,至於去哪裏,何時撤離,這我就不得詳細了,不過據軍中傳言,至少有兩種途徑,要麼北上攻打京城,要麼東征拿下南京。”
大家聽唐正才這麼一說,心裏舒坦了。但誰也不敢再細問,尤其經曆了那天“張家茶館風波”之後,他們都變得乖巧。盡管唐正才是他們多年摯交,但他們不得不防,因為唐正才畢竟是長毛軍的將領,他們哪敢還向以前那樣坦言?其實唐正才把太平軍要撤離的機密透露給大夥,其目的無非是想穩定鸚鵡洲人心,因為鸚鵡洲對唐正才來說太有感情了,他從十五離開祁陽老家,在鸚鵡洲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對鸚鵡洲的感情已經超出他對家鄉地深愛。
這時,馬文忠和新郎官弟弟進了雅間。新郎向大家敬酒。所有在坐的起身向新郎祝福。禮畢,詹耀湘把馬文忠叫到一旁說:“當年我占你家門前灘地我不知情,我也是受那姓董的蒙蔽,我本應早向你賠罪。但一直擔心你不領情,所以直至挨到今日,今天借你馬家喜慶之際,向你賠罪。”
詹耀湘向馬文忠敬酒表示歉意。
馬文忠說:“天軍有禁酒令,恕我不受。”
詹耀湘感到很尷尬,不好意思地一笑說:“我有個建議,以後這碼頭由我們兩家共同使用,你看如何?”
“這當然是好事!”馬文忠說:“其實我也有做得不對之處,後來經唐大哥挑明,也很想找機會與你講合,但也是怕你不給情麵,所以一直未向你表白。”馬文忠給自己杯中到酒“今天你詹大哥既然先開這口,已經給足我麵子,我馬某就違反一回軍令,也向你敬酒表示歉過!”
詹耀湘說;“好,也預祝馬兄建功勳,榮登將軍之位兒而幹杯!”
馬文忠苦笑,“能不能活到做將軍還是個未知。不過衝你吉言,我應該與你連幹三杯!”
如果說唐正才參加太平軍是經不住高官厚祿的誘惑,那麼馬文忠則純粹是為報唐正才的恩才參加太平軍的。那年,馬家被一場大火燒得幾乎一貧如洗,馬文忠便找到唐正才,要他領著他做竹木生意。唐正才不僅滿口答應,還幫馬文忠墊付了本錢。馬文忠開始跟著唐正才在湖北鹹寧一帶做楠竹生意,積攢了一些錢,接著又跟著唐正走沅水才,做木材生意。幾年下來,馬文忠少說也賺了七八十萬,使馬家重回鸚鵡洲富家行列。馬文忠把唐正才視為馬家救命恩人,為了報恩,馬文忠對唐正才言聽計從。去年唐正才回老家祁陽,馬文忠也跟著去了。唐正才參加太平軍,馬文忠也要參加。唐正才說:“你不能和我比,你是有家的,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馬文忠說:“大哥對我馬家有恩,我無從報答,我隻有相隨大哥左右,願做大哥的馬前卒,大哥走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
唐正才聽了心裏一陣熱乎,他想這幾年馬文忠跟著自己也吃了不少苦,他於心不忍,但無論怎麼勸說,馬文忠執意要跟他走,於是唐正才隻好作罷,等日後找機會安排馬文忠回家。
五 浮橋救表哥
譚鼎元昨天在馬家的喜慶宴上多喝了幾杯,待喜慶宴結束,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馬文忠雇了一頂轎子把他抬回寶慶上河幫碼頭,第二天他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感到很不好意思。譚鼎元想起再過十幾天就要過年了,以往不到年關他就回老家,可是今年長毛一鬧卻打亂了他回鄉的日程安排,因此他對長毛很不滿。
譚鼎元的老家在湖南寶慶新化,路途遙遠,回一趟家不容易,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二十天。所以他每年隻在臘月間回去一趟,等過完年後,他和他鄉親們沿著資水而上,來到新寧縣境內,等收購到大量的木材後,便在資水河裏紮成一個個木筏,途徑陡峭彎曲的礁石與密布的河流,把木筏送到益陽甘溪洞庭湖邊,然後紮成大排,進入長江,運往鸚鵡洲銷售。年複一年,寒暑易節,譚鼎元雖說賺了不少的錢,但賠進去的也不少,如木棑在運輸途中被風浪打散,意外賠償,使得譚鼎元苦不堪言。但家裏人和他的同鄉們要生存,要吃飯,他也隻好繼續幹下去。
譚鼎元本來安排臘月十八這天動身,後來因馬家辦喜事,把回家的日子往後挪了一天。他和他的同鄉吃過早飯便啟程。他們的行程是這樣的,途徑門前江麵上的浮橋過江到白沙洲,然後在武昌石咀雇一條船,逆江而上,進洞庭湖,沿資水步行回家。他們上了浮橋不久,發現有五個長毛兵押著一個蓬頭汙垢的人也跟著走上了浮橋。譚鼎元感到好奇,放慢腳步想看個究竟。譚鼎元認出這五個長毛兵就是那天在張家茶館要抓曾子旭的,便與他們打招呼。為首的中年人認出了譚鼎元,朝他點點頭。譚鼎元問中年人抓的是什麼人。對方說抓的是武昌城清軍的一個都司。
譚鼎元上前瞅了一眼,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氣。此人正是他的表哥胡宜迪。
表哥不是逃出武昌城了嗎?怎麼被抓了呢?譚鼎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暗在心裏叫苦。不行,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表哥落入虎口而丟了性命。譚鼎元冷靜地想了想,決定想法子救他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