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虹大水,北虹刀”之說應驗(1節-3節)(3 / 3)

“那是,那是,”張老大恭維說:“誰不知譚爺你十八幫武藝樣樣精通,幾個長毛哪在你的話下!”

詹耀湘和譚鼎元離去,陳孝德也要走。張老大挽留。陳孝德歎了口氣說:“這如今亂世連命都難保,哪還有心事喝茶啊?我還是回去把店鋪看好。”臨出門他要張老大提防點,“你的茶館易招風,人多嘴雜,禍從口出,搞得不好招來禍端,還是警惕為好!”

張老大臉色變得暗淡,望著離去的陳孝德,陷於了沉思。

張老大的老家在湖北孝感,如果不是遇到災荒年,恐怕就是打死他也不會到鸚鵡洲來開茶館。道光十九年夏天,正當稻穀抽穗之際,遭遇一連十幾天的暴雨。到了收割季節,張家十幾畝地所收穀子還不到兩千斤,眼看明年全家人要餓飯了,張老大焦急萬分。他想到城裏找點活幹幹,一來可以為家裏省下口糧,二來賺一點錢也好確保明年全家人渡過饑荒。他聽說鸚鵡洲是個賺錢的地方,於是他和他和妻子來到鸚鵡洲。張老大種田是一把好手,可是要想在鸚鵡洲幹個棑工,那就不敢恭維了,頂多也隻能幫別人打打下手而已。但不管怎麼說,在鸚鵡洲這地方隻要人勤快,多少還是能賺到一些錢的,最起碼能保證全家人吃飯是不成問題。然而張老大不滿足,到了第二年正月間,張老大突發奇想,把家裏的十幾畝地賣掉一半,另一半租給別人耕種,他攜家帶口遷往鸚鵡洲。那年正遇到馬家茶館失火,於是他從一個湖南人手中買下一間前後帶曬場的茅草棚,就地蓋起了一間大瓦房。如今十多年過去,茶館的生意還算不錯。但是張老大畢竟是農民,而農民以土地為本的觀念在他的靈魂深處根深蒂固。因此,從小就想當一個大地主的夢想,一直在張老大腦海內揮之不去,而今隨著他跨入不惑之年,這種想法愈演愈強烈,迫使他不得去規劃夢想,關掉茶館,重返老家,置辦田產,在鄉裏蓋幾間青磚大瓦房......。

張老大的妻子見茶客都走光了,問張老大關不關門。張老大沒搭理。妻子推了他一把,他一驚,歎了一口氣說:“關了吧。”

第二天早上,張家茶館來了幾個太平軍。張老大以為他們是來抄他的茶館的,嚇得渾身隻打哆嗦。然而正當張老大上前要求情時,其中一個當官的對張老大說:“我天軍有禁令,所有茶館及戲院暫時停業,違抗者,一律斬首。”說完便命令下屬在茶館大門上貼上告示。

原來太平軍為了防止在逃的滿清官吏散布流言,鼓動百姓鬧事,下令暫時取締一些公眾聚會場所,這其中包括茶館、戲園子。張老大心想,我早有關門的之意,既然你們貼了告示,那我就湯下麵,來個關門一走了之。

第二天一大早,張老大帶著老婆和孩子離開鸚鵡洲。張老大這麼一走,再也沒有回來了,直到光緒三年,他的孫子張望榮重返鸚鵡洲才把張家茶館的門打開。但不再是開茶館了,而是開木行,起名叫“張萬榮木行”。據說借“萬”字與“望”字的諧音,既代表張家在鸚鵡洲渴望發跡,也表示晚輩有超越前輩之能力。當然,這是後話了。

三 冒死皆為情

張家茶館關了門,陳孝德早有所料。他在這之前就作了準備。上次進的一批茶葉已賣得差不多了,他沒有繼續進貨,餘下少量的茶葉便於保存,可慢慢零售。隻是不再大批進貨,苦了老家的那些茶農。他托人代去話,要他們暫時忍耐一下,等世道平靜後,再大量進貨。

再過二十天是陳孝德的老婆生產了,這是頭等大事,不得有絲毫懈怠。為了避免發生意外,陳孝德對他老婆實行了軟禁,不允許外出,要活動,隻許在家裏走動走動。他打算在這段日子裏一門心事守護老婆生孩子。他暗訪了洲上的幾個接生婆,選中一位有經驗的麻婆婆,並請到家裏驗證老婆懷的是男還是女,結果反被對方嗆了幾句,“生男生女是天意。你是讀書之人,應該比我更明事理,何必為此犯糊塗呢?”

陳孝德無言對答,認真一想,覺得麻婆婆說的在道,怪隻怪前麵兩個兒子過早夭折,是求子心切作祟。他認為眼下當務之急還是確保姆子平安。不過麻婆婆在離開之前,還是向陳孝德透了個底,“是兒子!”

這幾天,秀姑的嘔吐越來越來頻繁,終於引起她母親對她的注意。為證實女兒是否懷孕,還要顧及到顏麵,她母親沒有請洲上的喬中醫,而是請來漢陽城的郎中。當被確認為懷孕,秀姑的母親臉色鐵青,冷冷地對女兒說:“我看你怎麼有臉見人。”

秀姑也覺得十分難堪。她想自己畢竟還是個未出嫁的姑娘,未婚先孕,不管怎麼說也是丟人的事。秀姑懊悔極了,不知是恨自己,還是恨陳孝林,心裏如同亂麻。不過她相信陳孝林不是那種不敢承擔責任的男人。她目前所考慮的是要陳孝林盡快知道這事,趁還沒出懷趕快把自己娶過去。她對母親說:“讓二哥去一趟武昌吧,要孝林抽空回來,看怎麼把婚事辦了。”

“你還在做夢啊!如今陳家那雜種躲到軍中連麵都不與你見了,你還以為他要娶你?”母親憤怒地說:“不行,他既把你都毀了,我也不能輕饒他,我非幫你出這口惡氣不可!”

秀姑竭力反對,她說:“你說為我出氣,實際是為了你的臉麵,我都不在乎了,你又為何揪住不放呢?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我怎麼想的?我要到武昌城去告發他霸占良家女子,讓天軍砍了他的頭,我和你回崇陽老家。”

母女倆意見難統,舌槍唇劍一陣後,各揣看法陷於長時間沉默,直至挨到吃中飯,秀姑實在按耐不住了,於是對母親下了最後通牒。她說:“事已至此,你想告發他,隻能兩敗俱傷,他如果被砍了頭,我也不想活了,你掂量著辦吧!”

“你不要拿死來要挾我,在你小的時候我就有了想去陰朝地府找你父親的念頭了。”

秀姑不想與母親爭吵下去,起身朝門外走去。她母親問她去哪裏,她沒有理睬。出門直奔王家雜貨鋪,他想找二哥去給陳孝林捎個信。

馬文魁自從與王姑娘定親以後很少回家,這段時間他一門心事地撲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他想把自己的婚事辦得熱熱鬧鬧,也好讓馬家風光風光。馬文魁與他哥商量了一下,打算把迎親的日子定在臘月十八,現在一切就緒,就隻等臘月十八那天把王姑娘迎進門了。

秀姑走進王家店鋪首先向王掌櫃夫婦問好,然後問她二哥在不在。二位老人說他去給洲上各幫老爺和一些木行老板下帖子了。秀姑本想要二老轉達馬文魁要他回家一趟,但她終究猶豫沒說。

秀姑裝著若無其事地離去,路過家門口沒進去。她不想去招惹母親,出了這等事,她發現母親除了咒罵陳孝林,再就是無休止地埋怨她,而對她連一句關心或安慰的話也未曾說過。母親變得如此冷酷和固執,好像是在父親被朝廷處斬之後。她對母親產生了憐憫。

秀姑在街上漫無邊際地遊蕩,一陣寒風吹來,她感到渾身在顫抖。她趕緊用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肩,走進了路邊供行人歇腳的蘆席棚子裏坐下,把臉緊貼在柱子上,望著江麵上被風浪顛得忽高忽下的劃子,便開始聯翩浮想。她認為自己陷於了困境之中,本應該需要有人來嗬護的,可她卻陷於了孤立無援的境地。此時此刻,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那麼脆弱和孤獨,回過頭來看自己,卻是一個既缺父愛,又缺母愛的可憐蟲。她心情陡然變得沉痛了,一種淒涼和悲戚的感覺油然而生。她想放聲號哭,可是呼嘯的寒風把她哭聲淹沒了。她隻能感覺眼淚象斷了線的串珠,從他眼角一滴一滴地湧出來,隨後,她的雙眼被淚水遮掩,變得模糊,眼前出現了一片潔白無垠的空間,她仿佛看到了她父親的影子在這片空間裏忽隱忽現,並且逐漸地變得越來越清晰了。父親好像在向她招手,她站起來投向了父親的懷抱。但就那一瞬間,她父親的影子卻突然消失,接下來便出現的是一些光怪陸離,變化多端的光環,她感覺自己身體在這些五顏六色的光環中飄浮。她想使自己站立,但感到自己無法控製,隻能任其隨意飄動。她忽然想起曾經聽別人說這是人死後魂魄出竅,在尋找通往陰間的路。她問自己難道我已經死去?但她並不感到害怕,反而覺得心情平和。她向四周搜尋,想找到那條通往陰間的路,可是眼前除了光環,她怎麼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有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本能地緊緊抓住,好像覺得身子停止了移動,但感覺全身軟弱無力,是那麼的疲憊。她忽然感覺又一隻手在撫摸她的額頭。是誰呢?她抬頭仰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可是周圍的一切對她來說是那麼陌生。

“你醒了,你感覺好些了嗎?”

她覺得這聲音很熟悉,轉過頭來一看,原來是師哥在摸她的額頭。她感覺一股暖流沁潤了全身,她想把所有委屈向他訴說,但她又什麼也沒說。隻是向陳孝林微微一笑。

秀姑問陳孝林:“我這是在哪裏啊?”

“在王姑娘家裏。”陳孝林貼著她的耳邊說,“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是王掌櫃把你從蘆席棚裏背回來的。”

秀姑感到驚訝,“不行!我要回家,不然我母親又要嚼我了。”。

秀姑想從床上坐起,陳孝林把她按住。

“你放心,你母親已經來過了,你身體還沒恢複,等好了後再回去吧。”

陳孝林感到非常內疚,他向她懺悔,“都怪我,是我害了你,我是個混蛋,你打我罵我吧,從今以後我再也不離開你了,陪你一輩子。等你的病好了我雇八抬大轎,風風光光把你娶回家。”

秀姑沒有責怪他,把頭轉向一邊,眼淚從她眼角裏流出來。陳孝林安慰她,不停地用手帕給她擦眼淚。

秀姑昨天來到王家,王掌櫃見她臉色蒼白,說話無氣力,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沒有回答就轉身離去。王掌櫃覺得怪怪的,他要他的老伴跟了出去。老半出門後,發現秀姑路過自家門口沒進去,而是朝前麵不遠的蘆席棚走去,她趕緊回來告訴了王掌櫃。王掌櫃感到不對頭,於是和老伴一起來到蘆席棚內。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原來秀姑坐在地上靠著柱子昏死了過去。王掌櫃趕緊把她背起,一路小跑送到了喬家中醫館。喬中醫給她號過脈後說:“體虛,偶感風寒,一時昏迷,我給她開一劑方子調理調理,過兩三天便可好轉,隻是這體虛......”,

喬中醫把話打住,他要王掌櫃去把他母親叫來。

王掌櫃去了一會兒,便怒氣衝衝地回來罵秀姑的母親,說她連畜牲都不如,竟然不管自己女兒的死活。他對老伴說,“她不管,我們管,我們把她接回家。”

喬中醫說:“也許這裏麵也有別原因。既然你們把她接回家,應該多做些有營養的給他吃。”喬中醫暗示王掌櫃,“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吃飯了。”

王掌櫃細細品味喬中醫的話,突然震驚。他不相信這事是真的,但從喬中醫的眼神中得到肯定後,他一時又不知所措,於是征求喬中醫的意見:“你說,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喬中醫囑咐王掌櫃:“這事非同小可,你們千萬不要對外聲張,最好暗地裏找到這個男人,要他承擔起責任。另外還要進補,她的身體太虛弱了。”

王掌櫃以為此事與馬文魁有關,當馬文魁一進門,便馬上質問馬文魁。

馬文魁一聽火冒三丈,大罵陳孝林不東西。他立馬去武昌找陳孝林。可是陳孝林在五天前由唐正才向東王府舉薦,就調到童子軍營任付統領了。

唐正才和馬文忠聽說秀姑有了身孕,緊張得如臨大敵。唐正才要馬家兄弟先回鸚鵡洲,他隨後去童子軍營找陳孝林。

午飯後,唐正才和陳孝林從軍營急衝衝地趕回鸚鵡洲。兩人剛一進王掌櫃的家門,馬文忠便衝上去就狠狠地扇了陳孝林一耳光,打得陳孝林眼冒金花,嘴角出血。

馬文忠憤怒地說:“我看你小子怎麼收場!”

陳孝林說:“大不了我脫了這身軍服,與師妹遠走高飛。”

“你小子說得輕巧,還沒等你出鸚鵡洲,你就被抓,並就地砍了你的頭!”

馬文忠又要衝上去打陳孝林,被唐正才一把拉住。

唐正才說:“事已至此,光著急也沒用,得想個辦法。”唐正才思索一下,“我看這樣,先要孝林暫時在這裏陪陪秀姑,我與童子軍正統領陳玉成打了招呼,說他家裏有人生了疾病,準了他三天假。我想我們在這幾天裏肯定能想出辦法。”

唐正才和馬文忠當天下午回到了水軍營地。在離開王家之前,唐正才把陳孝林叫到屋外談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話,從陳孝林的麵部表情看,大概是在向他麵授了機宜。以後接下來的兩個晚上,唐正才以檢查大堤口的浮橋為由,一去就是一個時辰,而且也不帶隨從。

鸚鵡洲的冬天異常寒冷,尤其是臘月間,一連幾天刮著五六級的西北風,吹得人臉上像刀割。江麵上的風比陸地上的風更大,正風可達七八級。漢陽南岸嘴至武昌大堤口的浮橋,據說在昨晚被大風攔腰折斷。唐正才帶領水營的士兵忙了一夜,總算把折成兩節的木排紮死,保住了木排沒被江水衝走,僅僅隻損失了少量的木材。不過,在人員傷亡上,卻損失慘重,據說在搶修浮橋的過程中損失了一員年輕的將領。那個將領掉到江裏,被江水衝走,連屍首都無法找到,當時有不少的士兵親眼目睹。

第二天,唐正才把此事報到東王楊秀清那裏,他說“死的是童子軍營的副統領陳孝林。他曾是我的貼身護衛。昨晚回童子軍營路過我處,見我營正在搶修浮橋,便加入搶修隊伍中,在作業時不小心跌入江中,被江水卷走,為天帝效忠了。”

楊秀清非常氣憤,狠狠地把唐正才訓斥了一頓。他說唐正才隻懂得駕船架橋,不會帶兵,不懂得愛惜天軍之將才,不懂得珍惜士兵之生命,不配當將軍?並當場撤了唐正才的典水將軍的職務,要他暫時代理其職,將功補過,以觀後效。他勒令唐正才馬上在長江上再架一座浮橋。唐正才受命,立即帶領士兵在晴川閣的江麵上架起一座直通武昌漢陽門的浮橋。

昨天晚上,陳孝林跌入江中,冒著刺骨的江水拚命地向江北岸的下遊遊去。上了岸,他已是筋疲力盡,渾身直打哆嗦。他跟蹌來到一棵樹下,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包裹,換上幹衣服,好歹他體格強壯,活動活動身體,不一會兒就恢複了元氣。然後他挖了一個坑,把濕衣服埋好,一路小跑回到鸚鵡洲。至此,陳孝林的名字在太平軍的花名冊上被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