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這一笑,引來四周咕嚕聲一片,院子的圍牆上,竟然站滿了烏鴉。烏鴉本性喜愛聒噪,在這裏卻鴉雀無聲,但被數十隻黑鳥默默盯著,毛無邪縱是武林高手,也覺毛骨悚然。忽聽撲通一聲,少年肩上的烏鴉落在地上,抽搐幾下便不動彈。接著撲通撲通連聲作響,全數烏鴉紛紛一頭從牆上栽倒在地,作垂死掙紮狀,然後或肚皮朝天,或雙翼攤張,或口角流涎,個個看起來死得不能再死。
毛無邪算是明白了什麼,咽了一口唾沫,雙手抱拳,勉強笑道:“原來在下師弟冒犯了小兄弟的烏鴉,這廂代他賠禮了。”
撲騰之聲又起,數十隻裝死的烏鴉一齊複活,飛上牆頭,互不衝撞,有條不紊。院子裏黑毛亂舞,詭異之極,卻依然不聞鴉鳴之聲。而更讓毛無邪吃驚的是,那少年一動不動,未向群鴉有絲毫示意,難道這群烏鴉,竟聽懂了毛無邪的話?
少年轉過身,拿起汗巾擦去一頭一臉的汗珠。但見他臉色略顯蒼白,身形瘦削羸弱,行家一眼便能看出他全然不懂武功。然而,他氣度沉穩無比,儼然泰山崩塌亦能不為所動,一雙眼睛,更極有神采,從中竟可看出滄桑睿智之意,全然不似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
毛無邪被少年看了兩眼,竟覺此人有看透自己內心之能,不由自主暗自發毛,又勉強笑道:“小兄弟豢養的烏鴉如此聰慧,莫非是異種?”
少年展顏一笑,毛無邪頓覺心頭一鬆。師父文昌乃江湖數一數二的絕世高手,毛無邪自幼跟隨師父走南闖北,見過的武林高人不知凡幾,卻從未有人能給他如此的壓力。
“烏鴉生性好奇貪玩,這小家夥今早去了狼牙山頂,看見了不少東西,卻被你們師兄弟發覺。聽它說起這事,我還後怕不已,武林高手,豈能胡亂捉弄?今日能撿回一條命,也算萬幸。大俠尊姓大名?”少年撫摸著又回到他肩頭的烏鴉,笑道。
“在下姓毛名無邪。不知小兄弟叫在下來,有何賜教?”毛無邪一路回答,一路心頭嘀咕:“聽烏鴉說起狼牙山頂的事?這人竟然能聽懂烏鴉鳥語?”
“鳳凰乃是傳說中的神鳥,無緣之人,永世見它不著。凡鳥之中,最有靈性者當屬烏鴉,烏鴉終生一夫一妻,伴侶若亡,絕不再娶嫁,可見其忠貞;慈烏反哺,可見其孝順;烏鴉與喜鵲一般,愛與人為鄰,世人卻多厭惡烏鴉,以為大不祥之鳥,當真愚魯可笑!烏鴉通靈,有時確能看見凶兆,大聲叫喚,旨在提醒災禍將至,有人卻說災禍乃是烏鴉帶來,本末倒置啊!我想見你,隻因這小家夥心慈,央求我指點你一條明路。”少年慢吞吞說道。
“莫非在下與閣下的烏鴉有緣?”毛無邪半信半疑,卻越發客氣,稱呼已從“小兄弟”變成了“閣下”。
“你知道它說你什麼?”少年笑道。
“請賜教。”毛無邪抬頭看了烏鴉一眼,見它正自梳理羽毛,似乎全沒聽懂兩人的話。他實在鬧不清究竟是不是這老氣橫秋的少年作弄自己,且靜觀其變。
“你心魔本被善念壓製,生平從未有過惡念。但過不了多久,你必入魔道,從此殺人如麻,窮凶極惡,天地不容!”少年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忽然瞪眼說道。
“多謝了,在下小心在意便是。”毛無邪冷笑一聲,轉身便走。心想當真一派胡言,自己在江湖中雖殺過幾個人,卻俱是惡貫滿盈之輩,無論如何都與“殺人如麻”扯不到一起。多年來遍讀聖賢之書,行善積德之念已然根深蒂固,師父所授內功也是一團正氣,何來入魔之說?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失心發瘋,說出這等不經之談,自己居然還如此恭敬,當真好笑。
“就在今夜,我有大難臨頭,而你,則開始應劫,天意若此,信與不信,今天晚上見分曉。”少年在毛無邪身後淡淡說道。
“今晚你若有難,我必救你。”毛無邪回頭應付一句,匆匆離去。正在此時,午飯的鍾聲響起。
毛無邪趕到客廳,文昌等人已然分賓主坐定。今日擊殺卜半夏,毛無邪身居首功,雖是晚輩,也與三大高手同坐主席,由蔣家主人親自相陪。桌麵上山珍海味一應俱全,極盡豐盛,陳年美酒俱是原封,就連碗碟酒器,也是景德鎮名瓷,價值不菲。
主人是位年過六十的老人,須發斑白,精神矍鑠,自稱姓蔣名周泰,與父親蔣誌清、祖父蔣瑞元在朝廷為官三代,厭倦了俗世凡塵,舉家搬來狼牙山中隱居。席間蔣周泰頻頻勸酒,極是殷勤,他見聞廣博,與各省武林高手,不論雅俗,都能聊上幾句,確是混跡官場多年,八麵玲瓏之輩。
毛無邪喝酒吃菜,卻不住想起“陳妍”、“瀏婷”和“蘭櫻”之類,隻覺好笑。斜眼望去,瞥見蔣周泰身邊還有一個座位空著,心想會不會是那胡言亂語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