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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虹剛按時赴約,地點仍舊是鴻運大酒樓的榴花廳。

小玉在電話裏說,她想見他。

老地方?他問。

小玉有一會兒沒有說話,然後說,老地方。

小玉說話的聲調很冷,陳虹剛聽出來了。但放下電話的時候他笑了笑,他知道小玉為什麼想要見他,不過沒什麼,這個世界上他的確無所不能。他想要的,他都能得到,包括小玉,這個和雲霓完全不同的卻經常能刺痛他靈魂的女人。

他給王六打了電話,以命令的語氣對王六說,今晚他要在榴花廳會客,沒有他的話,任何人不許踏進榴花廳一步。他驅車到鴻運大酒樓,在酒樓前廣場停好車,他想起第一次和小玉來這裏,小玉下意識地數這家酒樓的樓層,“怎麼剛好是十八層呢?十八層,不地獄嗎?小剛,你請我進地獄?”——他當時頑皮地回答說,“如果你願意和我同赴地獄,我會感到十分幸福。”

陳虹剛這時獨自站在酒樓前的一片紅光裏,仰臉看看冰糖葫蘆似的,一串一串,從頂樓一直掛到地麵的大紅燈籠,笑笑。這個世界如果有地獄,那也是為別人準備的。他陳虹剛是天之驕子,正像雲霓所說的,他是“虹”。“虹”天生是要統治“霓”的。虹的天空,霓永遠隻是陪襯。

王六在大廳的旋轉門前恭候著他的到來。

今天是哪位小姐?王六帶著詭秘的笑附在他耳邊問他。

他瞪他一眼。對王六,他心中隻有不屑。王六誇張地在自己臉上扇一巴掌,很知趣地在電梯前止步,然後仰著脖子,像瞻仰聖體一般,恭恭敬敬地目送著站在玻璃電梯間裏看上去衣冠楚楚和誌得意滿的陳虹剛越來越高地升起在他的頭頂上。

電梯停在十八層。

陳虹剛昂首闊步朝榴花廳走去。他進門,紅地毯中間的那朵蜥蜴一樣的綠色石榴花格外刺目,他盯著看了許久。現在他明白了,他為什麼會鍾情這種榴花圖案和他當初怎麼會喜歡榴花廳,那是他血液裏流淌著西榴城一個最古老和高貴的家族的血,他是這座城市的締造者西榴侯爺的嫡係後代。正如他即將死去的父親告訴他的,榴花是他家族的族徽,他的不幸的和多災多難的、苦難的和苦命的、正在遭受著可怕詛咒的甫家家族的族徽。現在,他除了承認他血統高貴以外,對這個注定了隻會給他帶來災難的家族,他想無論他對它懷有什麼樣的感情,他都隻能將它永遠的從他的記憶中和他的生命中抹去。

陳虹剛慢慢挪動腳步,鋥亮的皮鞋一腳踩在了榴花上。

小玉站在窗前,背靠著熱帶雨林的玻璃落地窗,從他進門起一直望著他。

陳虹剛走到小玉麵前,對著她微笑的模樣像一個熱戀中的情人:怎麼,多日不見,見了我,不認識了?

他笑,帶著小玉從小就熟悉的頑皮。

小玉的神態如同一尊女神塑像,冰冷得令人生畏。

好了好了。陳虹剛說:無論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小玉,讓我們和解吧。要知道,我寧肯和整個世界為仇為敵,我唯一不願意為仇為敵的人就是你。

他看著小玉:知道為什麼?

小玉仍冷若冰霜。

陳虹剛隻好自嘲地:很不幸,我好像從小對你就有一個誤區,我陳虹剛生來就是要保護你滿小玉的,結果導致今天……謝謝!小玉打斷他。小玉的客氣裏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味道:我想,陳法官,我們今天應該有一些別的話題。你應該知道,對吧?

陳虹剛不得不點頭。隨即他又有些惱怒自己,和小玉在一起不知為什麼他就不能夠像平常的自己。兩人落座後,陳虹剛好像要發泄心中的不快一樣,衝著門外桃偶似的服務小姐大吼了一聲:上菜!

小姐們立即走馬燈一樣端上來滿桌菜肴。陳虹剛冷冷地看著小姐分別給他們斟好酒,目送她們全部退出。這時,隨著房門輕輕關上,房間裏突然響起了音樂,樂聲莊嚴、肅穆,仿佛在一片鉛樣沉重灰暗的天幕下行進著一支身穿黑色喪服的送葬隊伍,有泥土落在棺木上,有鮮花拋灑在墓穴裏,鋼琴的叮叮咚咚中,夾雜進了小提琴的幽幽訴說,仿佛在安撫著漸行漸遠的一位亡靈……小玉垂下頭,眼睛裏含上了淚水。

陳虹剛當然知道,這是高級包廂裏的背景音樂。隻是,這音樂?

陳虹剛突然感覺有些不安:你點的?什麼曲子,這麼悲傷……不等他說完,小玉淚眼望著他:聽不出來?彌撒曲,巴赫的《B小調彌撒曲》。

陳虹剛說:為什麼點這樣的曲子?像是給死人聽的……小玉點頭:不錯。你不喜歡?但我喜歡。接下來的一首,是威爾第的《安魂曲》。

陳虹剛竭力控製著不讓自己發火:為什麼都點些這些?聽起來都讓人掃興!小玉,我說,換個有點浪漫情調的,比如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不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