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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當時我也哇哇大哭著加入了鬼魂們的行列。既然美麗死亡了,我們活著還有什麼用?——我想起當初在胖姑客棧我看見了榴花簪的第一眼,我明白了我們城市的締造者給予我們這座城市的一個永久的祝福就是“美麗地活著”。鬼魂們已經在為美麗舉行葬禮了,那就不僅是為小芹、也是為我們西榴城舉行葬禮。

我感到很緊張,這個預兆不好。小玉這麼長時間不露麵,竟然連毛哥哥即將被執行死刑都毫無反映,會不會已經死了?被她哥姐悄悄害死了?我繞到小玉家的後花園,從那裏翻牆進去。那裏有扇門是廚房的後門,門口有一個滲井。我想等待的人是杜媽。小玉早就跟我說過,在他們家,她最親的人就是她的父母和杜媽,杜媽是小玉的保姆,小時候就是杜媽把她帶大的。倒也很巧,也許正是做晚飯的時間,我等了沒多久,一個胖胖的老婦人端了盆汙水出來倒,我躲在樹叢裏麵輕聲叫道:杜媽,杜媽。

我的叫聲像小麻雀一樣。

老婦人四處轉著臉找人:誰呀?誰這麼淘氣跑到這裏來搞破壞活動?還不快出來?

這老婦人大概認為這已經是她最嚴厲的喝斥了,可我覺得這胖胖的老婦人簡直和善可親的讓人喜愛。我斷定她就是杜媽。於是我大大方方地從樹叢裏走了出來。後花園裏沒別人,就我們兩個。沒想到杜媽一眼看見我像是嚇了一大跳:哎呀,哪兒來的這麼醜的孩子?鼻子這麼塌,跟沒鼻子一樣!

我喜歡這老婦人,雖然她大驚小怪我的塌鼻子讓我很沒麵子。我“噓”了聲:杜媽,聲音小點。我叫塌鼻兒,來找小玉的。

不錯,是個塌鼻兒。孩子,你怎麼知道我叫杜媽?

杜媽的樣子像是盤問我。

我讓她看手裏的箱子:認識吧?我是小玉的朋友。杜媽,快告訴我,小玉怎麼樣?

杜媽哭了,流著眼淚把我領到小玉被囚禁的屋子的樓房窗下。杜媽哭道:好好的一家人,鬧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不能對杜媽說出小芹死而複生的秘密,不能告訴她小玉其實本來就不屬於他們這個家,也不是他們的“一家人”。小玉從心腸上是我們的。是我們西榴居民的,是我們向陽巷17號院的。我隻是後悔我來晚了。我讓杜媽不要哭,趕快去拿把菜刀來。爬房上樹撬門扭鎖本來就是我塌鼻兒的拿手好戲。杜媽跑回去拿了菜刀,然後在後花園門口給我望著風,我蹭蹭幾下爬上了樹,用菜刀三下五除二撬開窗戶上的木條和鐵條。

小玉看見我喜極流淚,她說,塌鼻兒你怎麼不早來呢?你怎麼這麼晚才來?你把我都快急瘋了!

我幹活的時候小玉的臉一直趴得離我的刀太近,我真害怕會傷著了這麼漂亮的一張臉。我說,小玉,你得離開窗戶一些,否則我沒法幹活,沒法幹活就沒法救你出去。

小玉仍舊扒著窗戶上的木條鐵條,一個勁兒地問我見到甫先生了沒有,問甫先生現在情況是不是好轉,有沒有被放出來?說塌鼻兒你再不說我就要瘋了。我聽了眼淚都快要下來了,我什麼也不說,我想這會兒我得沉住氣,先把她救出來再說。

我攀上滿家後花園的牆頭,已是暮色四合時分。牆根下,杜媽還緊緊抱住小玉舍不得鬆手。這時,我聽見滿家大門外有了汽車的喇叭聲,接著就有車燈把前院映得雪亮。我猜想,是小玉的哪個哥哥回來了。

我急了:杜媽,還不快鬆手,讓小玉走!

杜媽最後親了親小玉,讓小玉踩到她肩膀上。我覺得多虧了杜媽,不然小玉一個女孩子家怎麼也爬不上去那麼高的圍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