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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小玉我真的很納悶也很奇怪,她怎麼一回家就沒了人影?我想她就是不要她的箱子和錢,也不會不管甫先生。

回西榴城後我按小玉的囑咐找過甫先生,根據學校門房的指點找到了那座大學裏已經廢棄的樓,爬上高高的七層樓,卻已經人去樓空。我隻見到了淩亂的書桌上一隻煙鬥。我認出了那隻煙鬥。那是我們在天堂農場時疤哥給甫先生用胡楊木削的一個煙鬥。疤哥當時說,沒有什麼給甫先生作紀念,就給他削個煙鬥,這樣,甫先生要想他的時候,看見煙鬥就能想起他。煙鬥很大,像個酒盅一樣,我發現,裏麵拉滿了老鼠屎。我知道毛哥哥對聖徒疤哥的感情,除非他突然被人綁架了,否則他絕不會在匆忙之間丟下煙鬥。

我站在甫先生空蕩蕩的房間裏哇哇大哭了一場。

我那時多想見到小玉啊!我給小玉打電話總沒人接,小玉家的門衛對我很凶,說小姐守喪期間不會客。我在西榴城突然失去了兩個比親人還要親的人。那些日子我失魂落魄,不分白天黑夜常常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到處遊蕩。突然一天我在大街上的報欄裏看到兩指寬的一條消息:甫和民因犯有謀殺罪判處死刑。我覺得那一刻我死了。我寧肯死去也不願相信西榴城會公然兩度謀殺一個像毛哥哥這樣的無罪之人。小玉呢?小玉怎麼會不知道?我們的毛哥哥,我們院子懦雅的和風度翩翩的毛哥哥如今有了大難,生命危在旦夕!我們院子從前的小芹怎麼能無動於衷?怎麼能仍舊好好地呆在她家裏?——就是她父親的死,也不該讓她悲痛和麻木到不再管甫先生的死活啊!

我把小玉的皮箱從我家後窗戶扔出去,拎著皮箱去找滿小玉。我奶奶那會兒正在忙著給西榴城的居民們賣瘟死的雞,沒有發現她的孫子塌鼻兒把錢箱子拎著偷跑了出去。

我本來想大大方方去撳小玉家的門鈴,告訴滿總督家那些很凶的門衛說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給她還皮箱來了。但就在我的手伸向門鈴的那一刹那,我告訴自己,小玉出事了。

我想起了我做過的一個夢。

或許還不是夢,而是真真切切看見的一幕情景。

有一天半夜,我怎麼都不能睡覺。原因是鬼魂們又開始吵鬧,這次鬼魂們吵鬧的動靜空前絕後。不光是我們家附近小學校裏的鬼們砰砰啪啪把教室的門窗摔打得山響,整個西榴城的鬼們都躁動不寧。我聽到像是所有的鬼們都在哭,遠遠近近,左左右右,高高低低,空中地下,到處都是嚶嚶的哭聲,整座西榴城像是都在哭。這是打從那年南山裏發現了遊擊隊員的冰窟遺骸,也就是遊擊隊的集體墓葬以後,西榴城的鬼們還沒有過的情況。相對來說,從前它們的鬧法還比較文雅,沒有搞過這麼大的動靜。我仔細聽,仔細分辨,明白全城的鬼們的確在搞一個空前絕後的大動作:西榴城的鬼魂全體在舉行一個追悼會。

我看見在一個平坦的巨大峽穀中間,擺放著一個巨大的白色屍床,屍床上躺著一個美麗少女的屍體。鬼魂們全都披麻戴孝,海洋一樣地一片縞素;所有鬼魂的眼睛裏都像噴泉一樣地噴出著眼淚。更奇妙地,所有鬼魂的眼睛都像噴泉底部的彩燈,五顏六色,晶晶瑩瑩地閃爍不定。遠遠望去,一片縞素的大海裏就像點亮著千盞萬盞的燈。

西榴城鬼魂的淚燈。

我看不見躺在屍床上的那位少女的臉。

我問:你們埋葬的是誰?

鬼魂們回答我:小芹。我們埋葬小芹。

我大大吃了一驚:小芹不是早就死了嗎?

鬼魂們一個個全張大了嘴巴,大哭著說:這回,小芹是真正死了!美麗死亡了!我們在為美麗哭泣,為美麗舉行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