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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皮箱小心地放在了我睡覺的那邊床頭,這樣我睡覺的時候腦袋就緊緊抵著皮箱。從那天以後,我奶奶每天仍舊大鍋裏燙雞,拔雞毛,把各種古怪的香料添加到鍋裏燉雞;每天半夜,我家門外也總有人敲門,每敲一次門,我奶奶就會拎回來十幾隻死雞。生活像是十分平靜,我奶奶並沒有因為我床頭的那一箱子錢而不再賣瘟死的雞。可我仍舊發現,我奶奶的魂兒都像是被那一箱子錢勾住了。她拔雞毛的時候兩眼賊溜溜地往箱子上瞟,她兩手血淋淋地掏雞內髒的時候也賊溜溜地往箱子上瞟,就是她用鐵勺從大鍋裏酌湯嚐上一口的時候也還不忘賊溜溜地瞟一眼箱子。我有些擔心和惴惴不安了。結果我打開箱子,這一看,發現錢少了不少;以後我每天都能發現錢少了一遝。

但我奶奶矢口否認,而且態度非常堅決:塌鼻兒,奶奶不會!奶奶要是動了小芹娘娘的錢,天打五雷轟!

錢,不斷地少。可我翻遍家裏的旮旯拐角,也找不見一個錢的影子。我總不明白錢到哪兒去了?就是我奶奶偷了錢,也總得藏上一個地方呀,總不至於像長了翅膀飛了一樣跑得無影無蹤?我總也想不明白。

有天晚上,我假裝睡著了。我奶奶在床的那頭打著很響的鼾聲。月光透過我家後窗的玻璃把房子裏的一切都照得半透明似的。睡到半夜,我奶奶身體蠕動了幾下,突然就坐了起來。然後,像一條蛇一樣扭動著枯幹衰老的身體向我這頭慢慢地爬了過來。我感覺到有很粗重的鼻息噴在我的臉上,我奶奶的臉已經離我很近很近,這時候我看見我奶奶的鼻子變得很尖,兩隻眼睛狼眼一樣發著瑩瑩的綠光,她半抬著身子,兩隻指甲很長像尖利的獸爪似的手猛然伸向我頭頂的箱子……我“哢嗒”一聲拉了下燈繩。

房間倏然間亮了的時候我奶奶還保持著那樣一種姿勢。

我叫:奶奶,你幹什麼?

我奶奶沒有聽見。

我發現我奶奶不像是白天的模樣,她整個麵容都變了,眼睛裏有一種十分凶殘的光,似乎是不顧一切地要幹她想幹的事情。我把手在她眼睛前晃,她沒有感覺。我害怕了,不由往床邊退,結果是我被嚇得“咕嗵”一聲摔到了地上。這麼大的響動我奶奶像是仍然沒有聽見。

我坐在地上,驚恐地瞪大著眼睛。

我奶奶的兩隻利爪伸向那隻大紅色的皮箱,以敏捷得令人不可置信的嫻熟動作很快打開箱子。箱子打開的時候,我奶奶目光中的凶殘又帶上了貪婪。我全身發僵,像是第一次看清了我奶奶的真實麵目:活了兩千多年的我奶奶既凶殘又貪婪,實在是可怕。

接下來,我奶奶迅速抓起一捆鈔票,敏捷地合上箱子,她緊攥著錢開始往回爬。我以為她會爬回去睡覺,不,我奶奶繼續爬,狸貓似的一個蜻蜒倒立爬下了床,爬到了地上。就在我身邊,我奶奶用她尖利的爪子摳開了幾塊磚,不可置信的事情發生了。我眼前露出了一個地洞!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奶奶竟然就在我們家裏挖了個地洞!

洞口敞開的那一刹那,從洞裏冒出來的那股子腐敗的惡臭幾乎把我熏暈過去。我奶奶迅速地把那捆錢投進了洞裏,臉上帶上了滿意和幸福的微笑。然後,她爬回床上,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呼呼大睡。

我看呆了。

我明白了那許多鈔票不翼而飛的秘密。

我奶奶做這樣的事情神誌是否清醒?她怎麼會把別人的錢毫不臉紅地攫取為己有——而且那麼神態自若,壓根兒就沒有一點恐懼之心和羞恥之感?那種瘋狂而貪婪地攫取別人財富的行徑讓我從心底感到惡心和害怕。我真地想揭開我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我家挖的那個地洞,看看裏麵到底扔進去了多少錢——也許還有別的許多錢吧?我坐在那兒,一直想到天亮。我想我是沒有勇氣摳開。摳開那個地洞,我自己怕就沒命了,那股腐敗的惡臭足足會把我熏死。聰明一些的辦法就是趕緊拯救餘下的那些錢。

我想我得趕快去找小玉。不光是錢,還有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