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送了幾步,等魚公公一副唯恐怨魂纏身的小人之姿消失在視線之中,才惡狠狠的吐出一口壓抑已久的濁氣。他轉身催馬,轉彎就看到封常清半跪在地上,為那個剛才見過的少年拔出身上的羽箭。封常清一手扶著少年的屍體,另一手握拳一下接一下的重重的打在沙土上,被砂礫擦破了手背也混若不覺。

高仙芝歎息一聲,緩緩走到封常清身邊:“常清,沙場曆經百戰,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見死去的同袍,何必……”

“娘的老子沒有見過自己動手殺死的同袍。”封常清帶著哭腔,雙目通紅,指著懷裏的少年:“這還是個孩子!孩子啊!年紀輕輕帶隊激戰幾十場,身上的傷痕不會騙人!要是再過幾年,誰敢說這孩子不是下一個我!下一個你!”

高仙芝怔了怔,封常清跟隨他做副手十幾年,一直恭謹有禮,很少有這樣的失態。他看看少年無神的雙眼之下,還掛著安心的笑容,不由得也是滿心悲戚。他緩緩蹲下去輕輕的闔上少年的眼睛,然後拍拍封常清的肩膀:“百戰還生,卻死在自己人手裏。雖然事情不是我等所願,但終究是我等操刀。這樣的罪孽,遲早報應在我們自己的身上。”

封常清掃視周圍滿身是箭的屍體,啜泣的宛如一個小孩:“守著邊疆被皇帝猜忌,好不容易出來了,又他媽要出賣自己的同袍換奸相的信任。老封我這一輩子,還從來沒這麼窩囊過。”

“住口!”高仙芝突然聲色一厲,但又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和太子殿下的隱忍比起來,你我這些算什麼?李公子墨先生費了多少工夫才讓我們安然走出帝都,縱然奸相此時出來作梗,我們總不能為了一時意氣而……”

“不能為了幾十人的性命壞了大唐江山是吧。”封常清揉揉眼睛,輕輕將手上的少年屍體放在沙土之上:“我懂,我們一旦生事,不能鎮守西域,就憑神策那幾個酒囊飯袋大唐邊疆……‘忍辱負重,勿棄邊疆’,李公子的話我老封不會忘,但這些好漢子的性命我們就這麼交易一樣的送給奸相了麼?”

“和大唐芸芸百姓相比,什麼犧牲都值得。”高仙芝麵無表情的看看封常清,然後扶起另一具屍體,小心翼翼的拔出屍體身上的羽箭:“除了守衛邊疆之外,墨先生還秘密拜托我另外一件事。”高仙芝看看封常清,從懷中抽出一把折扇。

封常清鄭重的接過折扇,緩緩展開,發現上麵繪著一位清雋俊朗的年輕劍客。旁邊字字珠璣書寫著一行小楷,筆法溫婉像是一位女子所寫:“贈弟蕭氏逸卿出師之禮。”封常清看了兩眼,然後把扇麵翻到背後。畫上依舊是那個年輕人,隻是一襲青衫變成了白色的大麾,大麾上麵躍動著栩栩如生的火焰花紋。

封常清倒吸一口涼氣,看看高仙芝,緩緩吐出兩個字:

“明教?”

高仙芝點點頭,抬頭看看滿天黃沙,聽著耳邊掠過宛若嗚咽的風聲,心頭突然生出四分悲戚,五分惆悵,和一分前途莫測的惶恐。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十一章 本是故人

唐翊塵身為天羅之主,曆經無數刺殺,手上亡魂不計其數。饒是他武功卓絕,一生中也有幾次感到死生操控在別人手中的茫然。

一次是還沒進入四秘之時,麵對‘畫’的長劍。

一次是重傷之時,無力躲過自己j□j出的黑羽。

唐翊塵鬢角滲出一絲汗珠,他有種預感,這次大概是第三次要麵對死生一線的考驗。他抬頭看看會場,旌旗來來回回的穿梭,隻怕由動轉靜之時,就是讚普現身之時。他從剛才出手開始,那個猶如鬼魅的白衣人就隨他急轉,十幾招過去,兩人還不曾正麵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