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1 / 2)

的也是這樣一份愛意。贏得權柄的那個,享萬裏江山與無邊寂寞,贏的愛意的那個,也不見得一定會快樂或者滿足,概因男人的疆場,終歸還在朝堂。放寂於野,那怕因為上一世的先知先見而掙得悶聲一註註大財,終究此生會因為抱負不能施展而懷著巨大的遺憾。

如今唐牧就是要用這遺憾,來換取韓覃的一世安穩了。

“一國兩禍,一是兵,二是民。一國兩福,仍是兵與民。有千年的奴役與教化,不到餓殍遍野饑不聊生時,民是不會反的。

兵者,能抵外夷,亦能自戧,所以有此一朝,太/祖他老人家將兵權高度集中於帝王與閹人之手,雖因此而再不會有唐高祖李淵那樣的起兵篡朝之禍,但九邊也因此而危垂,步步內縮,外夷幾成禍患。

陛下切記,首輔必須監管兵部,但不可直接幹預戰事……”

唐牧說的,皆是他一世為帝,另一世為臣時,從這兩者的角度所總結來的,普世之中獨一無二的經驗,一方麵消除帝王無法握緊權柄的焦慮,也給他執掌朝堂的方式。

李昊始終未回頭,聽完唐牧所說,沈默許久,問道:“清臣以為,誰可為首輔。”

唐牧道:“陳啟宇。”

那是他從十年前就在尋找,並帶在身邊息心調/教的後繼之臣,雖不能繼往開來,但總算能徹底執行他所布下的戰略,是個非常好的守成者。

“再之後了?”李昊又問。畢竟陳啟宇還太年輕,若是萬一那一天生了不該生的野心而折損過早,總還要有個後繼之人。

唐牧回道:“若陛下能消除疑濾,屆時可將唐逸召回來。為了一份知遇之恩,他必會盡忠竭力。”

就算陳啟宇要廢,至少也得十年八年,到那時候唐逸滿身的棱角也已磨平,會是一個非常合格的輔臣。

李昊一聲冷笑:“唐清臣,你舉薦的兩個人,陳啟宇倒還罷了,雖是你的學生,但為人頗為公允。唐逸當年還曾差點放馬驥入宮弒君謀反,這樣的人,朕也能用得?”

“皇上覺得這天下可有隨時可剖腹明心的極忠之臣?”唐牧反問李昊:“或者說,在皇上看來,誰人會永遠忠於您,那怕禦璽朱筆在手,兵權調令在握,也終此一生絕不會反?”

李昊搖頭:“世間沒有那人的人!就算有,也是個無用之人。”

唐牧一笑:“您必須得是一隻猛虎,才能降伏這朝堂叢林中其他的猛獸。一隻肥而軟弱的綿羊,就算叢林中有再多規則保障他的權益,他所仰仗的,也終將是猛虎心頭那點良知。但既為猛虎,就不可能有良知。”

……

對著這位到如今仍還不敢轉過身來,有勇氣正麵對上自己的祖輩,唐牧心底仍還殘存著鄙夷與不屑,卻也耐心規勸道:“您必須得自身強大,無堅不摧,才能掌握朝堂。縱使有千年的奴役教化,萬民都蒙上自己的眼睛盲聽盲信,您也必須得要勤奮,才能守住這群愚民們!”

“唯有弱者,才會統領一群比自己更弱的人為臣。若您連唐逸都降不伏,那陳啟宇也不必用了,概因你對付不了他。”

他拉開門,伸手道:“皇上,草民從既刻起,辭去薊鎮總兵之職,往後隻做一介下九流的商戶。但這是草民的商棧,就算您是天子,這瓦片茅簷下的片隅之地也是草民的,現在,草民要恕不遠送了。”這是要逐客了。

李昊經過唐牧身邊時忽而停住,時隔八個月之後,這遍巡九邊的總兵關滿麵風霜,唇薄成一線,戾目,背有略微的俯勢,盯著他時如蒼鷹盯著隻小稚雞一般。

“多替她捂捂腳,或者能舒緩抽筋!”李昊終是沒能忍住,在唐牧能殺死人的目光中補了這一句,然後疾步出了炭行,陰沈著臉掃過那一群跪伏於地的朝臣們,冷聲道:“諸卿請起,回家備早朝吧!”

*

這廂唐牧親手關上兩扇大門,回頭見韓覃一手撫著肚子在那樓梯上探頭探腦,滿臉皆是孩子犯了錯要等著大人懲罰時的忐忑與不安。他脫了那件武官常服,扔到臺階下,一步步走上樓梯。

韓覃往後躲了幾步,等不到唐牧上樓梯的腳步聲,又悄悄轉到樓梯口,便見他在臺階上坐著。她方才聽了半天壁角,也知唐牧如今才算是交出了自己手中的權力。一隻猛虎,她卻仗著愛的名義逼他自己撥去利齒,用孩子和家庭替他套上一幅溫柔的枷鎖,叫他此生都不能掙脫。

“二爺!”韓覃以為唐牧仍還在怒中,伸腳探了一探,誰知他疾而伸手,一把便將她扯入自己懷中。薄薄兩隻繡鞋,襪子都不曾套得。唐牧將韓覃一雙冷足握入手中,問道:“為何不穿棉鞋?”

韓覃低聲道:“走的太急,忘了。”

她貼麵在他胸膛上,一陣熱氣,寬闊硬實,心跳沈穩,這仍是唯能叫她安心的所在。

唐牧伸手在那滾圓的肚子上緩緩撫摸,忽而覺得掌心微微一鼓,怔了怔,低頭去看韓覃。韓覃一聲笑:“大約他也曉得是爹來了,要跟二爺打個招呼。”

唐牧手仍在那一處撫著,一動不動,與韓覃二人屏息等了至少一刻鐘,肚子卻再也不鼓了。他再回憶方才那一鼓,大約是隻綿嫩的小手或者小腳,忽而一蹬,蹬在他心頭,那奇妙的感覺他兩世都未體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