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個鄰居阿姨,起了個很好聽的名字—王玉蘭,因我們兩家僅一牆之隔,所以非常了解她,我們家的兄弟姐妹都親切地呼她“阿姨”。
阿姨在村上聞名的原因很多,但主要還是她煎的油餅非常出名,老家說的“煎油餅”其實就是炸的油圈圈。她煎的油餅不光在村上名聲大,就連十裏八鄉的人都有不少人知道,阿姨煎的油餅,風味獨特,油而不膩,香而不噴,軟而不柔,酥而不硬,她煎油餅的技術,別人不論如何學,總也做不出那個獨特的風味。現在鎮上煎油餅的人家不下幾十家,但像阿姨這樣好的生意還為數不多,不論是逢集,還是背集;無論是烈日炎炎的夏天,還是寒風刺骨的冬季,她的油餅都是做多少,賣多少。阿姨是個熱心人,村上人無論誰家,隻要請她去幫助煎油餅,從不推辭,無償幫助;阿姨還是個能幹的人,她會做好多東西,令村上年老年少的婦女們羨慕或嫉妒。
阿姨的命運十分坎坷,她十幾歲便嫁給了我家鄰居—一個富農的兒子。猛一聽這不是好事嗎?可那個人是再婚,第一個老婆因為不小心打爛一隻碟子,而被痛打一頓,受不了侮辱,最後上吊自殺。另外,她男人的腦子反不如一般的人,何況作富農的兒媳。沒幾年全國就解放了,她不僅沒沽過多少富農的光,享多少富農的福,反而因為富農成分,過了幾十年提心吊膽、低頭活人的艱難歲月。不僅任何好事輪不上,反倒每次政治運動來臨或一有風吹草動,就成了整治和打擊的對象,也由此可想而知,在那大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月,阿姨煎賣油餅是如何的艱難。那時人們不敢公開地擺賣油餅,阿姨更是偷偷摸摸,熟客一般直接到家裏來拿。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次次被有關人員發現,被一次次地沒收東西,同時又一次次地支起油鍋重操舊業,卻總是一次次被變本加厲地與她的成分牽扯到一起處罰。那時即使是貧下中農也不能露出資本主義尾巴,搞“投機倒把”—煎油餅,更何況一個富農。也許正是坎坷的命運、艱難的生活鑄就了阿姨剛強的性格和不屈的精神,增強了生存的能力和技巧,幹起活來不僅樣樣難不住,而且一般的男人也很難比過她。說阿姨難,還因為她一輩子隻生了一個女兒,好在女兒嫁在本村,好在還比較孝順,幾個外孫也經常幫她,但是在她們那代人眼裏屬無兒戶,這又是在別人麵前說不起話,直不起腰的一個因素。她曾經將一個侄子撫養了幾年,等孩子上中學畢業,還是回到了遠在新疆的父母身邊,丟下了阿姨老倆口度日。
阿姨的與眾不同還在於,她是改革開放後,村上第一個推倒院牆,將房子蓋向臨街的人;她賣油餅的地方也是人們有事無事愛去的地方,是那片“新聞”最多的地方;家家都養豬,但她的豬養得最好,賣得最好,收益也自然最好……
現在阿姨已是近八十歲的人了,老伴也於十多年前去世了,她的身體已明顯不如過去那樣硬朗,胳膊還得了風濕關節炎,為此阿姨還托我在銀川給買過“藥”,但是她每天依舊天不亮就支起油鍋,一個一個地煎油餅,把半條街搞得香氣四溢,雖然沒幾個人知道阿姨的名字,但飄飛的香氣不比玉蘭花嗎?
2001年秋刊登於《銀川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