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出生於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初,他出生後,僅三個月就失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聽說我的爺爺是在外做生意時,路上不小心得了傷寒,沒有得到及時醫治才早逝的,當年他還不到四十歲,留下了“三男四女”七個兒女,爺爺病故後,是奶奶向鄰居家借的錢,才得以安葬的。從此,奶奶一個寡婦人家,獨自挑起了一大家人的重擔,又當爹來又當娘,裏裏外外一把手,艱難地拉扯著一群兒女,支撐著隨時都有可能塌下的那片天。
我的父親就在艱難和貧困的生活中漸漸長大,從來沒叫過一聲“爸爸”,從腦海深處也沒有“爸爸”的任何印象,也就不用說享受父親的愛撫和教誨,更不用說躺在父親的懷裏撒嬌。每當他看見別人家父母雙全的孩子,心中總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當然寡婦和孩子們的日子,不僅僅是生活上的貧困和艱難,還常常難免要受到一些人的欺負。長期的這種日子恰好應驗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那句老話,父親從小就跟大人一起幹活,剛過十歲,就要幹別人家大人才幹的活計。要獨自駕牛耕地,幾十畝的田地,主要靠他一點一點地耕耘,就連人們都認為是十分溫順老實的牛,似乎也在捉弄他,硬是不聽他的使喚。為了把犁給牛套上,常常弄得手足無措,往往要折騰好半天才能製服。不滿十六歲那年,父親便娶了比他小一歲的我的母親,但家中也相繼發生了一些變故。我的大伯也隻不到三十歲就病故,大媽改嫁,隻丟下了一個小女孩,兩個姑媽出嫁,還有兩個姑媽出家當了尼姑,二伯也外出謀生。那年月,雖然我家的土地並不算少,但都是一些薄地,加之人手又少,一年到頭,全家起早貪黑,麵向黃土背朝天,忙來忙去打下的糧食,一大半要被國民黨政府征去。再留些種子,還要養些幫人幹活的牲畜,真正輪到大家的口糧也就沒有多少了,吃糧還是一年接不上一年。
解放後,共產黨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土改那年,父親還當上了鄉裏的民兵排長,幹起了“公家事”,揚眉吐氣,精神倍增,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來。尤其是一九五六年那年,跟上我二伯在外麵趕上了馬車,後來成了甘肅省崛縣運輸公司的一名正式工人,真正成了吃商品糧的“公家人”,幹上了“公家事”。趕著馬車向前走,走向了社會主義的康莊路。
從我記事時起,父親就每年隻回家一次,還是臘月二十五左右才來,一過正月十五就走,滿打滿算,也就在家呆上二十天時間。由於我們常年分離,與他剛剛消除了生分感時,卻又要走了,我們是多麼希望他能多住上幾天,但他總是放心不下那些無言的戰友—幫他拉車的騾馬,背上我的母親給他烙好的許多麵餅,拿上自家種的老漢煙,丟下妻兒去趕路。短暫的團圓,又要長時間的分別。也許父親與牛馬打交道時間太久,也許從小沒享過父愛,也許生活的艱辛和磨練,使他為人言語不多,絕少聽見他喋喋不休地教訓人,很少談這說那,他喜愛沉默,即使是別人責怪他,也很少與別人爭辯。但他為人忠厚耿直,善良實在,一生坦蕩,從未幹過違背良心之事,從沒有做過不利於他人之事,用他無聲的行動感染和教育著我們,使我們從小就知道如何做人,怎樣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