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3)

《易》曰: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其惟聖人乎!此不見一法之聖人也。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此識法者懼之聖人也。前聖人是李廣飲羽石虎之箭也,後聖人是養由基百步穿楊之箭也。其實有兩個聖人也。

夜間與客飲茶。客問曰:“事君事親同乎?”餘曰:不同。陸績懷橘奉母,便謂之孝子;丁晉公獻大龍團茶,蔡君謨獻小龍團茶。歐陽公驚曰:“君謨士人也,何至作此事?”錢惟演獻洛下牡丹,東坡詩雲:“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推此,則事君事親必有分矣!客曰:“此論殆為近來獻納,與礦稅發也。”餘不答。

謝鐸雲:我太祖皇帝遠過於宋者有五事:一攘克夷狄,以收複諸夏;二肇基南服,而統一天下;三威加勝國,而鋒刃不交;四躬自創業,而臨禦最久;五申明祖訓,而家法最嚴。陸文量又雲:本朝政體,度越前代者,其大者數事:如前公主寡,再為擇婿,今無之;前代中官被寵於朝臣並任有以功封公者,今中官有寵者賜袍帶,有軍功者增其祿食而已;前代府刺史皆有生殺之權,今雖王公不敢擅殺人;前代重臣得自辟任下寮,今大臣有專權選官之律;前代文廟聖賢,皆用塑像。本朝初建國學,革去塑像,皆用木主;前代嶽鎮海瀆,皆有崇名美號。今止以山水本名稱其神,郡縣城隍,及曆代忠臣烈士,後世溢美之稱,俱令革去;前代文武官皆得用官妓,今挾宿娼有禁,甚至罷職不敘。予思之更有十事:前朝太學生皆上書,吾朝獨生員不許陳民間利弊一也;九鎮以製府文臣為將,天子自為居守二也;閣臣部寺之長,與邊腹大帥,外廷會推內廷,不得專擅三也;母後不稱製四也;勳戚不幹政五也;皇子講官,即宮坊寮采,不立博望苑,不開天策府六也;無殉葬七也;不用黥刺荊劓閹割之刑,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將犯人淩遲,全家處死八也;京師有熱審,省直有減刑,非大吉典不輕赦九也;宋製台省六品,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兩製以上,一歲而任一人。子又任其孫,孫又任其子,任侄任甥亦有之。今三品以上才得蔭子入監,紈絝子弟不濫朝籍十也。然則定鼎卜曆,尚可量哉!

古禮有不可行者,如父母死,登屋極挑鼠穴而求其人。此後世所謂招魂也。哀痛倉卒,何暇升屋而號?又如三日殮,六月腐屍,何忍坐視?又如不祔葬,為不忍先死者之複見也,夫婦同穴,子孫昭穆,地氣若吉,何得更求別壤?天子墳高三仞,樹以鬆;諸侯半之,樹以柏;大夫八尺,樹以橙;士四尺,樹以槐;庶人無墳,樹以楊柳。今墳無貴賤皆鬆柏矣!何能獨栽楊柳?又如婦三月而後廟見,先儒雲:未三月尚在可出之條,則三月後,雖有大過不可出乎!又如婦未廟見而死,則以妾禮葬之。夫生為婦,死為妾。禮乎?又如年一巡狩,後宮六軍扈蹕而從,供應騷然,狡逆竊發,即以舜之德,不能返蒼梧之駕;秦之威,不能還沙丘之屍,則後世又可知也。又如夏月不暴布,恐暑氣入布,人吸其氣以致疾。然今民間多有暴布者,何嚐中暑?又如周禮,季春之月會男女,奔者不禁,是教民淫也。冬月農有不收藏積聚者,取之無禁,是教民盜也。又如寡婦不夜哭,哀至則哭。何晝夜之有?大抵古禮有難行者皆此類,變而通之,則在有識之儒而已。

唐文皇以《蘭亭》賜歐虞褚薛摹之,四公無一筆似《蘭亭》者。而結法自合,蓋縱肖亦是右軍以後第二人耳!李於鱗摹古樂府,至更其句法,以為不被古人所困。然讀其易水垓下二歌,其果與荊卿項王情境合否?餘嚐謂刻畫古人,是後生第一病。武陵桃花,惟許漁郎問津一次,再跡之便成村巷矣!禪家公案亦然,不獨詩文也。

古之得道者,火焚其軀。目睛牙齒,熾然不壞。煙氣所肅,都成舍利。餘今蛀齒蒜發,衰相已現。張天覺雲,皆於本分事上。十二時中,不曾照顧微細流注。生大我慢,此是業主鬼來借宅。東坡雲:無罪而得謗,未老而先病,此之謂也。言念及此,不覺涕汗俱下。

凡聲何以近則聞?遠則不聞乎!蓋聲塵遠近於聞性中,聞性無遠近也。譬之像影,遠近於鏡光中,鏡光無遠近也。吾身聚散於吾性中,吾性無聚散也。此之謂定,非求定也,本不動故。

魯昭二十五年甲申夏,有《瞿穀來巢注》,謂此鳥穴居,以來巢為異,而此鳥本不穴居也。瞿穀即今牛豕鵲,以夏月孕子,奪其鴉巢,乃群小淩高大。此季孫不臣,昭公去國之兆,故自夏月書來,即於當年九月書公遜於齊,明年公居於鄆,又明年公至自齊。複歸於鄆,又明年公次於乾侯,自是不歸。逾三十有二年,竟死其地,此為昭公之兆明矣!魯地舊無此鳥,故以來巢為異,非謂其去穴也。列子雲:瞿穀不逾濟,狐逾汶則死,地氣然也。如洛陽本無杜鵑,宋時始至。河水本無黿,石勒時始有。佛圖澄以為桓溫入河之兆,即此類也。餘聞之於蜀僧湛然雲:詩文隻要單刀直入,最忌綿密周致,密則神為拘迫,疏則天真爛漫。《史記》之佳處在疏。《漢書》之不如《史記》在密。元畫疏,宋畫密。氣韻生死,皆判於此。

唐穆宗即位,朱克融王廷湊亂河朔,加裴度鎮州行營招討使。時元楨結宦官魏弘簡求執政,恐裴度複當國。因經置軍事,數持梗,不使有功。裴度上書暴元楨過惡,以為陛下欲掃蕩幽鎮,先宜肅清朝廷,河朔患小,禁闈患大。臣自兵興以來,所陳章疏,事皆切要。所本書詔多有參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輕,遭奸臣抑損之事不少,進退皆受羈牽,意見悉遭蔽塞,但欲令臣失所,使臣無成。則天下理亂,山東勝負,悉不顧矣!表三上,上雖不悅,以裴度大臣,不得已罷魏弘簡元楨近職。俄擢元楨與裴度俱宰相,爾時白樂天交元裴間,相與倡和詩皆載集中。若使過高之論,樂天宜親晉公而疏微之。然樂天與微之始終無間言,生則觴詠不絕,死則為微之作《墓誌》,讚歎不絕,略不露與晉公交惡之狀。親者無失其為親,故者無失其為故,道固爾也。若在今日,不以為趨炎附熱於生前,則以為匿瑕含垢於死後。將樂天猜作何等人矣?古今人不相及如此夫!春日讀元白長慶二集,因感而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