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間五千元那檔呢”

“也是我。”文胖說,“不過我會提示是,住持和尚。”

他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會念心經,但據徐真人反映,他趴在那兒的一個小時,嘴裏念的都是“股票漲基金也漲”之類的樸素理想。

晚上開飯已經八點多了,果然全村都來了。大家吃得是杯盤狼藉。

吃完了睡覺又是個問題,老吳家的房子是危房,親戚家又都被遠來的女眷住滿了,我們隻能睡車裏。

這是八月鄉間的夏夜,蛙叫蟲鳴固然靜美,但開著車窗便是喂蚊子,關著的話,不到後半夜我們就得悶死。後來我想了個辦法,先開車窗,外頭用蚊帳罩住,再往裏睡。

我和阿朱睡一輛車,我命苦地睡前座,他睡後座。自從那次跳水事件後,阿朱一直對我緊迫盯人,這讓我感覺很微妙。固然我樂意與他廝混,但也煩惱他始終認為我可能是精神分裂。

我睡不著,太熱了,開空調又沒那麼多油燒大概到了晚上十點,阿朱突然輕聲喊:“桃兒。”

我正有點兒迷糊,就沒理會。他又說:“桃兒,你睡著了嗎”

我沒說話,他就開始伸手摸我,先摸的是臉、耳朵、後腦勺,再下來是脖子,脖子摸了好久。他的手很寬大,很粗糙,手心裏有老繭,那是長期打籃球的緣故。我也有繭,在握畫筆的地方。

我已經無法自製地起了雞皮疙瘩,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匹饑餓的、獨自越冬的狼或者別的什麼動物,對方是森林裏偶遇的人類。我完全可以一口咬斷他的喉管,這種嗜血的興奮讓我不住地戰栗,但這個愚蠢的人類不知道,他甚至不設防,還以為我是那個在月亮下柔腸百結的歌唱家。

他在摸我的肩膀、胸口,胸口很癢,腰,我的腰……直到這時我才從幻覺中反應過來。

“你幹嗎”

他頓了頓,說:“你醒著怎麼不回答車鑰匙掉前排去了。”

那你摸我幹嗎我沒開口問。

過會兒他自己解釋道:“我怕掉你身上。”

他一定很尷尬,我準備給他個台階下,便開始找鑰匙,鑰匙果然就在腳邊,我遞給他後,他說:“睡吧。”

我哪裏還能睡得著,於是爬出車子平複一下情緒。空氣悶熱潮濕,可就是不下雨,蚊蟲就像戰鬥機一般朝我身上精準地撞來。在我的右手邊,有條死水河,在老吳的描述裏,那是關於家鄉的最美麗的回憶,現在已經是一塊蚊蟲的滋生場所。

老吳還在守靈,眼睛熬得通紅,我想替他守一會兒,他說不用了,腎上腺素的作用,反正他也睡不著。

我說:“你和邵麗明離婚,怎麼也不說一聲”

老吳問:“需要說嗎這是私事兒。我們因愛而結合,因愛而分離,如今我們依然相愛。”

你就扯去吧。

我說:“邵麗明長得多漂亮啊,全校女老師數她最漂亮。”

老吳沉默了一會兒,便開始回憶許多年前毒害過他的一本書,叫作《少年文藝》。在這本書裏,漂亮姑娘不是成天高舉著牛虻的拐杖,衝著陰霾的天空發出戰鬥宣言,就是瞪大了警惕而敏銳的雙眼,關注著周圍人思想的一舉一動。所以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懼怕漂亮姑娘,邵麗明就是這麼一個漂亮姑娘……

我說:“你這個理由找的,就像在說自己是個懦夫。”

“我的確是個懦夫。”老吳說,“不過我是不是懦夫無所謂,隻要邵麗明能找到她的人生境界就行了。”

我說:“可是邵麗明也有三十四五了吧據說過了三十五歲那就是高齡產婦……”

“你還不去睡再纏著我問這問那,小心我揍你!”老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