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莊月明故意獨坐一隅,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以及他們中間那個驕傲的父親——她一生的最愛……

還好,知道莊月明身份的人不是太多。一般人知道的李嘉誠太太,就是不喜歡熱鬧不喜歡應酬不喜歡曝光的。事實上,自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即李澤楷赴美升學之後,莊月明已經深居簡出,沒有怎麼參與丈夫的生意了。其間隻有一次,莊月明曾於1989年在和黃聖誕酒會中出現,這也是她逝世後才給傳開來的。

1990年的1月1日,跟往年的1月1日,其實並無分別,普通市民一樣可以享受一個有薪假期,市麵如常安穩繁榮。日升月移、花開花落,仿佛什麼都是一樣。

尤其是經過了一個周末,似乎大家都有點鬆懈,有點慵懶,有點周一的慣性憂鬱,獨居於旭和道的李夫人莊月明,過了正常的起床時間仍未醒來。傭人知道她身體不好,也沒敢驚動她。

那陣子李澤楷因應母親要求,一直住在旭和道她的家,沒有回深水灣的大宅。而每天早上,他總是守到母親起床後,陪她吃過早餐才到父親的辦公室去在李澤楷的記憶中,他一生之中似乎從未吃過這麼多的早餐。每次想起母親生命中最後那段歲月,他都會想起那些仿佛永遠也吃不完的豐富的早餐,中式的、西式的、日式的……以及在杯盤碗筷間掩映的母親那遙遠而迷離的目光。

那陣子經常伴在莊月明身旁的,除了李澤楷之外,還有她留學日本時認識的一位朋友。這位文靜有禮、賢淑溫婉的日本阿姨,在李澤楷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跟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就似是一對姊妹般,時而細語,時而淺笑,卻總是聲音輕輕的。有一回,李澤楷在等待母親起床時,困極睡著了。朦朧中他聽到的,仿佛盡是夢話囈語。待得他悠悠醒轉時,竟然發現,蓋在他身上的,是母親的晨樓。而母親呢?她已不在。她到哪裏去了?很多很多年後,午夜夢回時,他總會自責:如果他聽得懂日語,明白母親跟那位阿姨的話,一切是否會很不同呢?曆史又是否會改寫呢?

那是1月1日,一個雲淡風輕、氣溫徘徊在十四五攝氏度的午後,有人發現李太太有點狀態異常,遂提議把她送到醫院。就在當天晚上,消息稱李莊月明女士心髒病發,經搶救無效,宣告不治,終年56歲,遺下丈夫及兩個愛兒。而這段消息是1月2日由長江集團代表李家發布的。

在這突發的悲劇背後,表現得最為激動的,是莊月明的小兒子。

23歲的李澤楷,在母親證實不治後一直大吵大鬧,罵盡身邊每一個人,甚至有點歇斯底裏。

是的,李澤楷恨他們。

李嘉誠目睹這令人悲慟的一幕,痛苦無比,直到眼淚也流幹了。當下他就決定,要讓這個小兒子留在身邊,好好地看管著他,以告慰亡妻之靈。反正,他以為,他既已完成了學業,不像大哥般繼續念碩士班,就應該留在家裏,在家族業務上扮演一個角色。母親的猝逝讓李澤楷在一夜之間成熟了。他開始計劃他的真正“獨立”,甘於收取相當於Gordon Capital僅十分之一的薪酬而加入和黃。

1990年1月13日,由和黃大班馬世民簽發的一張內部通告,正式任命李澤楷為他的私人助理,並稱他早在1月2日已正式履行,即是在他喪母的翌日。想不到的是,李澤楷原想回到加拿大繼續工作,再到美國完成學業的計劃,竟然就此給無限期擱置下來,直到今天。至於為什麼李澤楷急於1月2日上班,兩天後辦完了母親的喪事,卻在13日才由馬世民證實他已在和黃履行,大概這答案在世上沒有多少人知道。

外婆的逝去

2002年4月29日。一個霧靄沉沉的周六晚上。

在記憶中仿佛一樣的那個靈堂,以及一樣素花如海的布置之中,12年前的那個年輕人,也是一樣的麻衣素服,一樣的哀慟悲戚,麵對曾經深深疼愛他的外祖母,他也是一樣的尊敬與依戀。

但是,很明顯地,他已學會了強忍與克製。

至少,在媒體虎視眈眈的追蹤下,他自覺必須如此。

也許,他的努力真的沒有白費。因為,翌日出現在報章上的,不過是他眼鼻通紅、淚盈於眶的照片。

時鍾進入2002年4月12日周五晚上,在飛往北京的途中。李澤楷隱隱然感到莫名的不安。他也因此煩躁不已,以致把手上那份文件,批改得體無完膚,從而會讓旁人以為,那份東西一無是處。

看來,那應該是一個下屬遞交的工作報告吧,題目是與香港固網市場有關的。就著機艙頂端投射下來的一盞小燈,李澤楷低頭疾書。在那嚴肅而繃緊的臉上,連一絲笑容也不肯流露出來。他寫字很用力,很認真;這種態度與他那大大的字體很匹配。

四周黑幽幽的,乘客大多陷入昏睡狀態,沒有人理會他的存在。

李澤楷把眼鏡摘下,剛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地便把這動作撤回,導致那右手停在半空。“嗨,澤楷啊,你不要揉壞了眼睛啊……”外婆應該有90歲了吧這句話是他懂事後就慣常聽到的——母親在世的時候由她說,母親離開了他之後,就似由外婆接力補上。啊,這種血脈相連的牽係,曾經讓他得到些許安慰。可是,在他心靈深處某個隱秘的空間,他知道,有些遺憾,是永永遠遠被填補不來、被安慰不了的,他知道。這時候,一位漂亮的機艙服務員出現在李澤楷旁邊,很殷勤、很努力的,似立定誌向,必須把這位乘客的目光吸引過來。“Hi,MrLi,may I help?”語音嬌柔無限。她又故意用指尖輕托衣襟上的名牌,看得出那上麵的名字大概是什麼xxnny或xxlly的,正是那種給人隨便在彌敦道上喊一聲,便會有10個人回頭爭相認領的名字。

李澤楷回過神來,自覺地擠出一個很有禮貌地回應式的微笑:“Water please,just some water。Thank you”

那位美麗的女子很快便折回,手上拿著一小瓶蒸餾水。她以極緩慢的姿態扭動瓶蓋,一雙眼睛卻不停地在他身上晃蕩流動。她刻意把杯子注到很滿很滿,“ that′s what you want,right?”幾乎要把那個WATSONS的商標貼在他的眼鏡片上……

李澤楷閉上雙目,假裝睡著,心想:今天不是黑色星期五吧?

李澤楷覺得很討厭。

真的,討厭到一個很想找人罵的地步。如果是在公司就好了,李澤楷想。在那裏,他隨便就可以找個人來罵,而又勿需掩飾,不用裝上禮貌周周的假麵,虛與委蛇地應酬每一個不相識的臉上充斥著職業笑容的殷勤的人。在那裏,有他最熟悉的天地,任他縱橫馳騁;也隻有在那裏,他才會感到安全,感到受保護,感到不受傷害。

“噢,是嗎?”隨即,心裏一個小小的聲音跳出來,是來自電腦上負責文字處理軟件中的那頭小狗。他笑了。

“是嗎?”

“汪汪……今天的公司已不再屬於你一個人了。”

“你必須向股東負責……汪汪……向公眾負責……”“你沒有選擇了……”“汪汪……你已失掉你從前的自由……”

李澤楷管小狗叫“汪汪”。小時候,他把任何小狗都叫“汪汪”。

第二天午後,李澤楷接到家裏通知,心知情況不妙,便立刻找秘書安排回港的班機。他的要求很簡單,“ASAP”。“5時多的一班滿了。試試7時多那一班好嗎?”“I said ASAPI don’t care”秘書在電話的另一端,對著這些咆哮似的命令,顯然不敢答腔。

下飛機時是11點鍾了。把“煩躁”二字寫滿在臉上的李澤楷,也顧不得風度,拿著手提行李便一支箭似的往外衝,一邊走一邊打電話。不少路人把他認出來了,轉頭便和他們身邊的人交換情報,時而大笑,時而耳語,絕大部分都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其中有些人甚至在望向他時故意抬高眉毛,帶點睥睨的神氣。畢竟,2002年的李澤楷,在很多人心目中已經由天堂下墜,掉落凡間,由神變回了人。

子夜剛過。

床上的外婆好像縮小了。睡在那裏的她,顯得異常孤單。李澤楷疾步走進外婆的病房,無視四周圍坐的親人,也顧不得跟他們寒暄,一支箭似的,走到外婆床前,喚了她一聲,見她毫無反應,鼻子一酸,唯有一把抓住她暖和的手,心裏才踏實了點。雖然,他懷疑她根本聽不到他剛才說的一番話。他想她大概也不會再聽到他說什麼了。看著連接在她身旁那部測驗心跳的儀器,不知怎的,他一雙眼便熱了起來。這時候有護士進來,他欠欠身,隨即起來,緩緩走到房間外麵,一邊走,一邊伸出左手摘下眼鏡。他一邊摘下眼鏡,一邊伸出右手揉著雙眼,整個人又陷進遙遠的回憶裏去。

在靈堂肅穆的氛圍下,以及眾高僧的誦經聲中,李澤楷的心境確是平靜了許多。絡繹不絕的致祭的人潮,堂倌機械式的“一鞠躬,二鞠躬……家屬謝禮”。不知是誰說的,這是外婆在世的最後一程,一定要讓她風風光光……

午夜夢回時,李澤楷也不是沒有質疑的時候——風光?究竟是誰的風光呢?前來致祭的,其中又有幾個人是真正為了外婆而來?

就在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一陣無邊的孤獨慢慢把他籠罩、侵蝕……直至他的意識完全寂滅、消失,宛如在他唇邊嘴角呼出的一縷輕煙,緩緩飄散。

事實上,自打12年前母親過世後,外婆已謝絕了外界的一切。任憑花開花落,日升月沉,都仿佛與她毫無關係似的。換言之,自從1990年1月1日開始,12年來,這位老太太幾乎已沒了生趣——如果不是因為女兒月明留下兩個外孫給她安慰的話,尤其是小外孫李澤楷。

論長相、性格,以至那顆特別敏感和善良的心,甚或在性格上的執著,李澤楷與母親之間,確是有種神秘的很難解釋的親密聯係。李澤楷不止一次聽過外婆說這樣的話:“你不要學你媽媽一般倔強好嗎?”那聲音很熟,也很陌生,既遠,也近,就像一張棉被蓋下來時,感覺原是溫馨暖和的,誰知一轉身,他便被包圍覆蓋,幾乎要窒息了。

此刻,在外婆的遺像前,李澤楷抿著嘴,牙關咬得緊緊的,仿佛稍微放鬆他便會哭出聲來。但是他怎麼可以哭呢?他怎麼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哭起來呢?就在回應堂倌的鞠躬號令時,他抓緊機會別過頭去,把右臂抬高至口鼻之間,用力地拭掉眼淚與鼻水。

此時此刻,李澤楷想起12年前過世的母親。他很想知道,她走的時候,心裏最後想念著的,究竟是誰:是他?是哥哥?是爸爸?還是……

李澤楷真的很想知道,輪到自己要走的時候,心裏最後想念著的,又會是誰。他想起母親恒常抑鬱的麵孔,他想起她那溫柔的眼神,他想起他應承過母親一定會努力,他想起他答應過她一定要出人頭地……

2002年4月,已經36歲,且在跌倒之後爬起,又在痛過之後平複下來的李澤楷,眉宇間所凝聚起來的那副沉穩的神態,不知怎的,人們看進眼裏,卻幻化為早來的滄桑。

李澤楷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來不大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本質上他是屬於內向型的,隻是長年累月的商業訓練,令他知道建立人際關係的重要性。然而,在他心靈深處,他總會分清楚,哪些是真正愛自己、關心自己的人。

父親的另一個驕傲: 哥哥李澤钜

在香江,曾經有報道說,李澤楷雖然可以呼風喚雨,但卻有兩塊心病。一塊就是傳媒在報道他的時候,總少不了提一句“李嘉誠的兒子”。對這個頗有天才又有實力的年輕人來說,這不難理解;而另一塊心病,則與其兄李澤钜有關。

原來,李澤楷從小就不滿自己總是站在大哥後麵,事事都要扯大哥的“衫尾”。李澤楷勇於自己創業,不想長留父親的公司,據說也與不想總是被其兄“騎住”有關。或者,沒有其兄的刺激,可能就沒有李澤楷的今天。

這個對李澤楷有著重大而深遠影響的人物究竟有何能耐呢?

身為長子,李澤钜具有的家族使命感與責任感似乎與生俱來。

李澤钜出生於1964年8月,他是李嘉誠的第一個兒子,也是李嘉誠最信任的人之一。他現任長實集團董事總經理,很明顯,自從李澤楷自立門戶以後,李澤钜就成為了李嘉誠商業帝國的接班人。

李澤钜與弟弟李澤楷一樣在香港名校聖保羅男女校讀書,由小學直升中學。李澤钜與弟弟不同,或者是長子的緣故,在很小的時候,李澤钜就表現出穩重、沉實的性格,據曾經教過李澤钜中六化學的李偉棋老師回憶:“他讀書好且用功,與其他同學一樣,沒什麼架子。”

與弟弟一樣,李澤钜在校內也十分低調,最活躍的校內活動也就是參加學校的合唱團。不過,他與大部分的同齡人一樣,喜歡嚐試新玩意兒,他的一名同班男同學說:“他最喜歡玩水上活動,如滑水等。他也好喜歡嚐新,當walkman一推出市麵,他就偷偷地買回來;任天堂卡片遊戲機一出,他又帶給我玩。所以,他在我們班挺受歡迎。”

李澤钜與李澤楷兄弟倆雖然讀同一所學校,但或者是由於相差兩個年級的緣故,他們通常是各有各玩,甚至放學後都是各走各路。

李澤钜的讀書成績比弟弟好得多,在1981年那年會考,他就曾考獲五個優(5A),其中包括英語和數學。李澤钜的優秀和聽話很得父親的歡心和信任,因此在他中學畢業後,李嘉誠就放心地讓他到美國留學,還讓他照顧當時還小的李澤楷。李澤钜成為父親的重點培養對象,小澤楷看在眼裏,心裏自然不是滋味。到美國後,李澤楷學會了獨立生活,與李澤钜反而越發疏遠,這相信也是他的老父始料不及的。幸好李澤楷走的是正路,逆反心理造成今天李澤楷的自立門戶,但卻又給他帶來新的挑戰和榮耀。

李澤钜考入美國斯坦福大學後,遵照父親的意思,修讀土木工程係。他並沒像弟弟那樣到處兼職,接觸社會。按照他的說法,以後一輩子都要和社會打交道,那時就沒時間再讀書了。因此,李澤钜很珍惜在大學的時間,埋頭自己的專業研究,在畢業時,他更考取了結構工程碩士學位。

1986年,李澤钜畢業後即在父親的安排下加盟長實係。培養這位大公子的“太傅”,是長實集團第二把手畢業於劍橋經濟係的董事局副主席麥裏思據麥裏思說,李澤钜是個謙虛好學的好孩子,一點也不像世界級富豪的公子。

1986年12月,長實和黃及李氏家族投資32億港元,購入加拿大赫斯基石油公司52隻股權。按照加國的法律,外國人不能收購“經營健全”拋能源公司。李澤钜的加拿大籍成了交易成功的關鍵。其後,李澤钜有大半時間坐鎮加國,管理家族在該國的業務。

赫斯基石油股權交易簽約之後,李嘉誠曾對大兒子說:“這裏不比香港,沒有多少人認識我們,如果在香港,這可是大新聞,就算你躲在酒店的臥室,都會有電話追到來。”不知是李嘉誠嫌過於冷寂還是隨意說說,他所說的的確是事實,香港傳媒都在顯著位置報道了這宗大型產權交易,而加拿大僅僅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說是來自香港的某財團。

這話被在場的加方華籍雇員聽到,於是,赫斯基石油公司主席布拉爾為李氏父子及麥裏思、馬世民等舉行了盛大宴會,邀請加國的政界商界要員出席。加國商界由此而認識了李澤钜。而真正使李澤钜脫穎而出的,是他參與世界博覽會舊址發展項目。

1986年,世界博覽會在加拿大的溫哥華舉辦。落幕之後,各國的臨時展廳或拆卸或廢棄。舊址為靠海的長形地帶,發展前景良好,地皮為省政府的公產,可以用較優惠的價格購得。生活在溫哥華的李澤钜,以他土木工程的專業眼光看好這幅地皮,認為將可發展綜合性商業住宅區。於是,他積極向父親建議,理由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