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覺得他就這樣死了……他炙熱的話語仍在她耳邊回蕩,他的熱淚仍然在她肩膀上炙烤著她的皮膚,還有他的話——明珠,讓我補償你好麼?我們重新再來,不好麼?
他說的,都是他說的啊!
他一直不是背信棄義的人,說出來的話猶然在耳——她相信他,並不會再辜負了自己的。
寅明珠忽然一怔……她相信他?
忽然她渾身顫抖,那洶湧而來的痛楚將她擊得潰不成軍——她信任他,即使是這樣,即使是這般境況了,她仍舊信任著他!
她信任著他的話,知道他不會死的,終究有一天,會來找她。
他那麼思念她,那麼……愛自己,怎麼會在好不容易相見之後,又這樣殘忍地永恒離別?
“我知道你是愛他的,正如他愛你一樣。”林芝音忽然低低地道,“雖然你沒有哭……但我知道,你是一直愛著他的。如果你不愛他,六年前你就不會墮入恨水之中,六年之後,你也不會再來……你是思念著他的,雖然嘴裏一句話都不說,但——你是思念著他的!”
幾句話直接戳入她的心間——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早已在林芝音眼中昭然若揭。
“是啊,我一直愛他如生命。”寅明珠終於啟口,幽幽地答道,耳邊已經傳來了千斤石落下的震顫聲,“我愛的男人,離開了我。”
“你問我是否愧疚、是否痛苦,我要怎麼跟你說麼?”她已經聽不到挽歌,隻聽到自己的聲音,落寞又哀戚地傳來,“我之前以為,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是永恒的黑暗和寂寞。而現在我才知道,世上最痛苦的事,是明明已經有了溫暖的一線生機,當一切幸福都觸手可及時,我卻吝嗇得不肯伸出手去。……我多麼痛苦,你怎麼能理解呢?”
林芝音沒有再說話,五指似乎陷得更深,指腹發白,隱隱滲出血絲。
接著,清泠的《薤露》便從她指尖幽幽滑出——寅明珠怔然,這是漢代挽歌,聽聞聽到的人都淚如雨下、鳥低飛、露低垂,天地萬物失去生氣。林芝音原來是在彈奏《薤露》來給他送別了呢……
霧雨淒迷,所有的一切,都葬送到了今日。
一曲彈畢,林芝音似是再也支撐不住,烏木琴鬆落,滑下地上,發出錚地一聲——接著,琴弦一根一根斷裂,振起一地沙塵,仿佛那斷裂的逝去的愛恨。
寅明珠連忙上去,攙扶住她。旁邊跑來一直伺候著她的婢子,連忙也扶住另一邊,將她攙扶到一旁的石階上坐下。林芝音似是十分乏力,將寅明珠靠得讓她覺得吃力,卻仍舊抿緊嘴唇,卻沒料到她掌心一落,猛地拍向寅明珠背後!
噗——毫無防備的寅明珠被震得內力劇損,堪堪地落到在地上,“你……”剛想要提起說話,卻覺得有某種遊走的蟲蛇在體內亂竄——
“你下毒給我?”她驚問,訝異之後又覺得解脫,仿佛沒有什麼震徹心扉的痛楚。
“別運內力了,這毒性隻會擴散。”林芝音的聲音冷酷而薄情,揚聲嗜血地道,“這毒藥是名叫‘食心’,在三個時辰內會將你的心啃食一幹二淨。你既然懊悔、既然愛他,那麼,就下地獄去陪他吧!”
食心?旁邊的婢子麵色一白——即使是在王府深閨之中的侍婢,也聽說過這天下幾大奇毒。食心,因為其解藥早已失傳,而毒性又極其猛烈,故稱為了江湖中奇毒之一。
“到頭來,我們沒有一個人能夠得到他。”林芝音斷斷續續、思緒淩亂地說道,聲音漸漸弱下去,“他死了,那麼你也去死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們了。我輸了……即使你們相愛,但是到了最後,我們兩個人,誰也無法得到他。”
一旁的婢子已經嚇得臉頰發白,寅明珠做出一個噤聲的姿勢,成功讓她準備向外麵呼救的想法打消。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為何會如此淡然,仿佛林芝音下藥的隻是與自己無幹的東西……她可以感到毒液在胸腔流動,一步一步地啃食自己的血管和心髒。
“我真是……不知如何說你是好。”寅明珠低低地回道,靠在石階上,“今晚……我也留下來。既然要死,就死在他身邊吧。”
昏黃的蒼穹忽然劃出一道刺目的閃電,接著,淅淅瀝瀝的雨勢陡然變大——大雨滂沱。
她望著那陰沉沉的蒼穹,心中有某種希冀仿佛黑暗中的火柴一樣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