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將帕子塞到自己手裏,分明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沒死的消息。畢竟長安城人多口雜,多一個人知道,那便是多一份危險。恩華和她主仆多年,早已心有靈犀,寅明珠這等心思,她一意會便可知曉,於是力持鎮定,不讓丫鬟多問。
看來,是該找個機會,偷偷到寅仙樓去一趟了。
恩華暗忖,手心攥著的帕子已經攥出汗,還仍未從失而複得的狂喜中恢複過來。但那雀躍的眉眼卻再也不能掩飾半分。
她卻沒料到,這等表情,被躲在街角的一個黑衣人全然收入眼中。
長安城的四麵夢歌中,到底是誰操控著棋盤?在你我互相算計的離喪與彌亂之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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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裏之外的西嶽,光陽萬丈。沙漠中盛開的花朵,帶來千裏之外的芬芳,將這個黃金的城市點綴的美不勝收。每日每夜,蓮都吞吐著巨大的人流量,無數人來了又離開。有些人隻要能夠遙遙望著那大正宮的碧瓦飛甍,便會感謝上蒼;而有些人卻渴望坐上那大正宮的龍椅,一掌天下。
而大正宮,沒有寅明珠已經很久了。
掩蓋在奏折外的夕昭的臉,隱隱有些哀默的憂傷,但那憂傷,卻在大臣進殿之後,如杏花飄散一樣紛紛擾擾地消失。他負手而立,站在大正宮的窗邊,從蓮都皇宮最高的地方,俯瞰著下麵的車馬商販。
“殿下,這杯苦丁茶又未曾喝?”女官上來,皺皺眉,換上了一杯新的茶。隨侍夕昭不必遵循禮教法規,是以她說話之前也未曾注意禮教法規,看著那杯辛辛苦苦泡好的茶,居然沒有動過半分,微微抱怨。
夕昭微微一笑:“三月天氣太慵懶,我抬不動手。”
三月了呢……
一陣風從大正宮外吹來,帶著山嵐霧靄,吹著他眼角的發絲上下飄蕩。等到他終於轉過身,麵對眾臣之時,那一閃而逝的深幽全然消失,“各位所來何事?”
“二殿下,老臣今日冒死覲見,為的還是舊事重提。”老臣伏拜在大理石地板上,三月潮濕的空氣使得那地板仍舊帶著冰冷的潮氣,“殿下年歲已夠成親,臣已經甄選了各家千金……”
還沒有帶那花白胡須的老臣說完,夕昭已經不耐打斷:“說完了麼?”
“殿下,再是如此,國將不國!”
國將不國,說得極重。子嗣的問題如今已經成為西嶽國君頭疼的一大問題。太子六年前叛變被誅殺,三殿下在三年前的宮鬥中服毒身亡,四皇子方才學會牙牙學語。子嗣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如今身為監國的夕昭身上。
明眼人都清楚——西嶽國君年歲已高,這西嶽的龍椅,早晚是給夕昭的。是以如今老臣們才如此憂心。夕昭冷笑暗忖,定是父皇給了他們壓力,否則他們就是死了,也不敢無緣無故地因為這等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進大正宮。
他披散著墨發,居然完全沒有一點一國之監國的模樣,靜立於窗邊,漠然地看著他們。
他這般漠然,向來已經六年了呢……
自六年前打敗柔然,回國都的二殿下,就再也不一樣了。他鎮日日理萬機,打理國事,表麵上和之前無異;若說有什麼異樣,那麼便是他望著窗外的時間,漸漸變多了。隨侍在他旁邊的宮女婢子均是常常看到他在窗邊靜立,望著遙遠的,看不到盡頭的方向。
那是——康城的方向。
“罷了。”沉默了許久,夕昭忽然轉眸過來,像是所有的堅持全都散去,“若要姻親,那麼便姻親吧。”他習慣性地摩挲著掌心的一個透明沙漏,指節分明的手掌細致地拂過那光滑的表麵。待到手心都攥得出汗,才把它放了下來,置於放置狼毫的一旁。
老臣自是大喜,連忙上前,正要將幾幅早已準備好的畫卷羅列上來。
“殿下,您看……”
桌案上滿是奏折,一不小心便把那小巧透明的沙漏弄倒,正要扶起,卻聽得一個陰冷的聲音斥道,“別碰它!”
一股內力將他往外推,幾乎是刹那間,他已經被震出了一丈外。始作俑者站了起來,早已奪過那枚小小的沙漏,神色目光早已不是方才淡然的模樣,仿佛他剛才碰到的是他萬般珍惜的東西!
老臣連忙磕頭認罪:“殿下饒命!老臣不知那個東西是……”冷汗具下,心中卻是疑竇,這是什麼不得了的寶貝東西?竟讓二殿下如此珍惜,時常看到他帶在身邊,旁邊人連碰都不得。不就是一個沙漏麼?
不過,這沙漏中的沙,顏色倒是甚是奇怪,不是平日被染上的果綠、豔紅,也不是普通的沙子的黃色,而是某種黑灰相間的顏色。
到底是什麼不得了的寶貝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