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華看了她片刻，淡淡道：“姑娘心地善良，恩華在這裏謝過了。千萬不要讓明家之人知道姑娘的住處，否則以後定然不得安寧了。姑娘以後還是少管閑事吧。”
“我從來不多管閑事的。”她微微一笑，目光盯著恩華臉上的清晰掌痕，也不多說什麼，“寅府裏的膏藥一大堆，你回去擦擦吧，別壞了還算好看的臉。記住，凡是要忍。寅府雖然家世非凡，但這是天子腳下，長安城裏最高位的鸞家，你們無論如何也不要得罪。如今算是用痛買了一份經驗，以後別和明家的人起衝突。”
寅明珠淡淡地瞥了一眼方才一直拉著明家丫頭不放的小丫鬟：“說的就是你。”
那嫵媚慵懶之中，又帶著淡淡的肅穆嚴厲，讓那小丫鬟心生不滿，不知是哪來的人，幫他們說些好話，卻最後教訓起他們來了，難道寅府真是窮途末路了麼？於是，她沒有應聲，暗地裏撇嘴，退到了後麵去。
卻是恩華微微驚愕地睜圓了眼——那大紅豔麗的水色紅袖，微微吊起的丹鳳眼，若隻看這兩點，這個女子和逝去的寅明珠幾乎一模一樣；更難得的是，她說話的語氣，做事的風格——凡是要忍，都和當年寅家小姐不謀而合！
可那秀麗的眉眼，卻不是她家小姐所有的——寅明珠當年的風華，如同長安城三月開得最絢爛的酴醾桃花，可以讓人隱隱感到那美中帶著的妖異絕麗。這個女子雖然長相可以，卻和當年寅明珠的美麗容貌相差太遠。
她……不是小姐。
那個亮烈明豔的寅家小姐，已經在六年前死在了千萬裏外遠的康城。聽說她死的那一天，下了一場罕見的三月之雪，天地之間惟餘莽莽。
鳳凰浴火，不是重生，便是永久地滅亡。
小姐死在萬裏迢遞的故國之外，不知不覺，已經六年了呢……六年的重重時光，無數人離開，無數人相聚。轉眼，小姐去已經六年了呢……恩華心中憂傷感慨，旁邊和她親近的丫頭已經知道她在想什麼了，連忙打斷，笑著道：“恩華，咱們出來也太久了，夫人怕是會怪罪了，咱們還是今早回府吧。”
恩華的眸光暗淡了下來，看了一眼笑意吟吟的寅明珠，心中居然有些不舍，而時間緊迫，也沒和她多說些什麼，便隨著那些丫頭走了。
“拿著這個帕子吧，我剛浸了冰水，你回去敷一敷傷處，不要讓臉腫起來了！”寅明珠在恩華轉身走的時候，忽然上前，將袖中準備好的巾帕塞到了恩華手裏，再在她手心的軟肉上一捏，待恩華驚訝轉頭之時，卻看到紅衣女子早已退後幾丈遠，聲音遙遙地落下來——
“我在寅仙樓當差，你有空就過來還給我吧！”
旁邊的丫鬟招呼著恩華：“走吧走吧，否則又會被老夫人訓話了。”恩華應了一聲，心中覺得有異，便慢了腳步，待到其他人都走到前麵的時候，她攤開了掌心的帕子。冰涼的帕子上浸潤了冰水，讓白色帕子中繡著一朵曼珠沙華，被水色染得鮮紅如血。她目光一怔忡，還沒反應過來，待看到帕子一角繡著一個小小的“恩華”兩字之後，目光如閃電飛過，刹那間大驚！
曼珠沙華……
這個帕子，明明是她當年繡給小姐的！
當年恩華初初學會女紅，第一次便縫了這個帕子給寅明珠。沒想到寅明珠喜愛得緊，開心地收下還回了一句，我不學女紅是對的，我的侍女那麼心靈手巧，還要我心靈手巧豈不是浪費了？於是開開心心地收下，很少離身。
上麵繡著曼珠沙華，取明珠的“珠”字和恩華的“華”字，寅明珠極是珍惜。加上寅明珠本身喜好紅色，又喜好花朵，又是自己的愛婢第一次親手繡的，所以一直未曾見她扔過，都是雪白如新的模樣。
那麼多年沒有見到過這個巾帕了呀……
恩華忽然眼中有淚，渾身都在不知名地顫抖，那顫抖到了最後，又被自己生生壓抑住，但眼眸粼粼閃閃——她的小姐，那是她的小姐啊！
一定是她沒錯，也隻有她會有那樣豔紅奪目的衣衫，有那般慵懶又認真的語氣。恩華攥緊帕子，快步趕了上去，跟著寅府的丫鬟走到了一起。
一個細心的丫頭瞥了她一眼：“恩華姐，您沒事吧？是不是很疼呀，怎麼淚光閃閃的？你抓的那個帕子是剛才那個姑娘給的麼？是不是有異樣？——不會她也是明家的人吧？讓我看看那帕子——”
“沒事，那姑娘好心，我改日洗幹淨了就還過去。”恩華不著痕跡地將帕子收於袖子中，神色已經恢複淡定，“別多管閑事了，咱們加快腳程吧，否則回府晚了，我可擔待不了你們！”語氣溫溫卻略帶嚴厲，分明表現了不容多問，幾個丫頭都是二等丫頭，不比伺候過寅家小姐的恩華地位高，所以也不敢多言，立刻乖乖閉嘴，提著籃子往回趕。
恩華望著背後的那條街，看到遠遠的地方，那朱雀大街上，寅仙樓佇立如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