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喝下那藥的時候，會是怎生一種表情？一想到，方才在房裏她蒼白的臉頰上盡是衰敗頹廢，仿佛一朵盛季怒放的玫瑰在刹那間酴醾枯萎，所有嬌嫩鮮豔的花瓣盡數隨風落下，滿地枯皺，處處破敗……心中一緊，指甲刺入掌心之中，帶起一陣清醒的疼意，讓他幽深的麵色越發冷酷。
“你盯著她喝完的麼？有沒有吐出來？”他閉眼深吸，再次睜開眼之後，眸中痛意已經盡數消失，隻餘下幽深如海。
“是的，將軍，夫人將藥喝完之後就躺床上了。”手下繼續道。
“……你可以出去了。”他淡淡揮手，眸中帶有倦意，“對了。此事機密，為何林芝音會突然進來？”
“大夫出去之後一直嚷嚷，恐怕是林姑娘聽到了風聲。”影衛抬頭看了他一眼，“您知道的，這軍營之中人人耳朵都很靈。”話已至此，什麼不必再說下去，他是多年跟隨鸞少白征戰的影衛，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知道彼此的意思。
“罷了，你出去吧。”
話音剛落，一道暗影行步無聲，風馳電掣般躍出窗外，立刻消失在重重黑幕之中。
明珠此時，必定恨煞他了吧？……即便如此，在此時此刻，也無法顧及那麼多了。方才他不過是試驗性地問了一下，便證實這軍營之中人人有著一雙千裏耳，明珠之事暴露出去，原本也是意料之中。那個人，一定在暗處用一雙冷漠的眼，來望著他們。
那麼，便順著那人的意吧——做出喂給她墮胎藥的假象，讓那人的目的一步一步達到。到了最後出現的人，必定會露出他的馬腳。誰有能知道，恨極怒極的他，給那失貞女子的竟是假的墮胎藥呢？
可是，這件事，連明珠都不能說。這軍營之中人多嘴雜，隔牆有耳，任何一句傳話，任何一次密談，都可能泄露天機。他——至今不能信任任何人。
鸞少白歎息一聲，緩緩踱步到窗邊，遼遠的目光投向了西方的一顆星辰。戰星破軍高掛，耀眼刺目。
如今……
在康城之地所駐已久，是該一舉消滅柔然的時候了。
到那時，便離開西嶽這個是非之地，將一切事情解決清楚，他和明珠之間的離析間隙，一定會慢慢逐漸消失——隻要，戰爭結束。
*
血月如碩，冷清高掛。燭火已熄的閣樓，隻有月光映照下依稀可辨床上蜷縮著一個紅衫女子。她似是腹中劇痛，全身已經蜷縮成一團，蒼白的臉上布滿了冷汗。
腹中兩種藥效在對抗，仿佛千軍萬馬在她腹中打打殺殺，脾髒肝腸全都胡亂攪在一起，疼得連叫都沒有氣力。而她仍舊在忍耐，即使指尖抓住的布帛已經盡數被撕裂，冷汗將錦枕浸濕，即使……多麼狼狽啊，寅明珠。
不過，為了你，娘親即使那麼痛，到底還是值得的。
她伸手摸向小腹，似是感覺到裏麵的生命力，嘴角似乎揚起了一絲真心實意的欣慰之笑，雖然薄透如日光下的雪立刻融化，然而那樣的笑讓她蒼白的臉刹那間點綴上某種意氣風發的張揚美麗。
多虧了多年之前他給了她一顆護體丸，即使吃下鶴頂紅或任何劇毒之藥，若是混著護體丸一起吃下去，那麼所有的毒效都會被護體丸肅清。想著他痞痞的笑，她仿佛在月色之下看到了他。或者倚靠著樹枝，或者斜躺在大石塊上，或是在某個森然的密林中夜宿……她總是在某個不期然的時間地點遇見他，天涯孤客，瀟灑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