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約莫兩刻鍾,外麵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有人敲了敲門,敏哥兒嗯了一聲,有人推門而入黑漆漆的隻有窗外微弱的月光投射進來,那人也不朝裏麵看,快速的回道:“殿下,二皇子去了交泰殿。”
對麵有一瞬的凝滯才出了聲,問道:“他一個人?神色如何?”
“一個人,出門前換了一件衣裳,發冠戴的有些歪,步履匆匆低著頭。”
敏哥兒微微頷首,又想到對麵的人看不見,出聲道:“跟著他。”那人應是退了出去又關了門。
敏哥兒卻突然站了起來,握著拳頭這才露出一絲煩躁的情緒。
老二想幹什麼?他不可能不知道宮中戒嚴,也不可能不知道交泰殿沒有聖上的召見誰都不可能進去。
他去幹什麼?
這段時間他幾乎是夾著尾巴在宮中行走,即便見到常公公也是溫和有禮,恨不得讓自己也變成奴才,可是就是這樣的老二在這樣的情況,竟然冒著風險去了交泰殿。
他到底想幹什麼?
交泰殿他進不去,施勝傑不可能放他進去,他為什麼還是去了?
難道隻是去打探一下,可若隻是打探他又何必親自去?
思緒一怔,他像是想起來什麼,眼睛一眯一抹厲光自內浮現,沉默許久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蕭四郎並未驚動旁人,他既是遞了辭呈便已不理朝政,尤其在這個時候更是要避嫌,可想到敏哥兒一個人在宮中,他若是不在敏哥兒必然心中無底,想了想他還是入了宮門卻並未進內宮,在忠直門內一處偏僻的內殿端坐著,這裏無人走動,即便是有人見了他也自會當做沒有看見。
聖上的身體,漸漸油盡燈枯,但是能不能撐得過今晚他卻並不擔心。
一個人在未曾點燈的殿內坐了許久,忽然門吱呀一聲響了,有人在門口喊道:“督都。”
是蘇連慧的聲音。
“公公。”蕭四郎應了一聲,蘇公公循聲過去,小聲回道:“殿下讓奴才給督都送信。”又發現這裏並未點燈不由遲疑了一刻,將信遞給蕭四郎又低聲將信中內容說了一遍:“殿下在寢宮並靜候,也按您的吩咐派了人去交泰殿外打聽。”說著一頓又道:“殿下還另寫了一封信送去皇覺寺給樂貴妃娘娘。”
蕭四郎接過信點了頭道:“嗯,讓他稍安勿躁,不等太醫院有消息傳出來,不等聖上召見不得有任何舉動。”
蘇公公應是,退了出去。
他才了出了門穿過抄手遊廊,遠遠就看見對麵走來一人,他一驚疾步過去:“殿下?”
敏哥兒朝他擺擺手,又朝蕭四郎所在的宮殿指了指,蘇公公收了驚訝無聲的跟在他後麵,兩個人又重返了回去。
推門而入,蕭四郎仿佛知道敏哥兒會親自過來一樣並未顯得驚訝,殿內已點了燈,蕭四郎長身玉立在燈前,目光深凝的看著他,敏哥兒眼睛一熱脫口而出的父親卡在喉嚨裏。
蘇公公退出去關了門。
蕭四郎出聲問道:“可是二皇子那邊有什麼動靜?”不然敏哥兒不會親自來。
敏哥兒並不驚訝他知道這件事,遂道:“他最近已有所收斂,孩兒想不通他為何此刻去交泰殿。”這不是等於讓聖上猜忌他。
看著蕭四郎淡然麵容,敏哥兒剛剛的情緒波動穩定下來,蕭四郎朝他示意,兩人對麵坐下,蕭四郎開口問道:“你想到了什麼?”敏哥兒若是沒有猜測到什麼,不會冒險來找他。
聖上病重與否他們並不知道,這個關口宮中到處靜悄悄,可是他們都知道眼睛看不到人不代表沒有人,而且,並不排除聖上隻是想用生病來試探他們,所以他們行事要更加謹慎。
敏哥兒冒著風險來,定然是有不確定的事情。
“父親。”敏哥兒一如往常並未改口:“孩兒猜測,二弟那邊是不是保留著先帝的遺詔。”
蕭四郎蹙眉,沉吟片刻回道:“不排除此事。”他反而希望二皇子能拿出來,若是聖上真的隻是試探,二皇子拿遺詔去無異於威脅聖上,結果不言而喻,即便聖上真的生病而因此被他手中的遺詔激怒……
不管從哪一個方麵來說,二皇子此舉等於將他手中最後一張令人顧忌的王牌亮出來,如此之後,大家反而沒了顧忌了。
“派人嚴密監視他。”蕭四郎語氣很淡然:“交泰殿一有異動,即便令神機營將交泰殿控製住。”他坐在一個破敗的宮殿中,喝著並不熱的茶水,孤燈清影下,他說的每句話卻俱是能動搖朝綱的話。
“孩兒知道了。”父親在五軍督都府任職多年,神機營能聽他調動,甚至羽林衛忌憚於他,敏哥兒早就知道了,有了這兩個營即便二皇子真的逼出聖上的傳位遺詔,他們也會讓他望著皇位興歎。
“你回去吧。”蕭四郎輕聲說著:“別讓你母親擔心,這一夜她在府中定然也睡不好,雖不知道宮裏發生的事情,可事後總會知道的!”
敏哥兒站起來,問道:“母親和弟妹都還好吧?”蕭四郎頷首,麵露寵溺的笑意:“都很好。”又看著敏哥兒:“等大局定下讓她帶著弟弟妹妹進宮給你看看。”
敏哥兒笑了起來,不迭點頭:“知道了。”朝後退了一步:“孩兒走了。”開了門,隱入夜幕之中。
屋簷上掛著掉了色的,畫著龍騰虎躍的氣死風燈籠,隨風擺動著與皓月星辰遙相呼應,蕭四郎關了殿門,燭光再次熄滅。
二皇子跪在床前,看著明黃的被子下露出的臉,憔悴蒼老毫無生氣,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還是他一直敬重向往的父親嗎?
呼吸羸弱,若非胸口還有起伏,他甚至懷疑他真的已經死了。
他長長鬆了一口氣,至少聖上是真的病了而非是試探他們。
二皇子知道常公公就在外麵,他不敢大聲說話,不由又朝床前跪行一步。
方才他在外麵費了許多的周折,最後他自懷中露出明黃聖旨的一角,那上頭是先帝的私章,他看著常公公足以吞下一個雞蛋的嘴,得意的笑了笑,終於順利進了內殿。
原來真的有先帝遺詔,原來祖母真的沒有燒,而是留了個他,作為他最後的護身符保存著,今天他終於用到了。
他看著聖上,抬手握住他的手:“父皇,兒臣來看您了。”
聖上沒有動靜,二皇子又貼近了一些:“兒臣帶了您最想見到銷毀的東西,您想不想看一看?”
聖上的手指幾不可聞的一抖。
二皇子覺察到了,無盡的喜悅在他心裏如萬馬奔騰呼嘯出口:“父皇您醒了?”他激動萬分:“兒臣就知道您一定不會有事的。”
若是非要走到威脅那一步,他更加希望能父慈子孝,讓他安全去藩地。
不過這個封地卻要讓他自己選。
常公公在外麵豎著耳朵聽了許久,卻隻聽到二皇子因為變聲期所以說話有些嗡嗡的聲音,除此之外什麼也聽不清。
那封真的是先帝遺詔?沒想到真的在二皇子手中。
他此時此刻拿這封遺詔是什麼意思,難道要要挾聖上傳位於他?
不可能,即便他有聖上的詔書也沒有用,聖上當年能不顧先帝的遺詔登基,難道別人就不能效仿?
在絕對的權利和勢力麵前,一切都是虛的,即便有詔書那又如何,得有本事公諸天下,得有能力平安登上寶座才行。
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他也相信二皇子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隻是奇怪二皇子目的到底是什麼。
“父皇。”思慮間常公公聽到二皇子又喊了一聲,聲音有些激動,常公公一愣探頭看去……
二皇子既緊張又興奮的看著聖上,聖上眼簾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一點一點移過來落在他的臉上。
有審視,有打量,更多的是漠然和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