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博朗投影儀放在沙發旁的矮桌上,去拿安德莉亞的電話,想知道現在幾點了。阿蘭說他三點會打電話到安德莉亞家裏找她。她想調出時間服務,自動重播的衛星新聞滾過屏幕:日航的一架航天飛機在重新進入大氣層時,於印度洋上空解體;新澤西一處乏味的市郊居住區發生一起爆炸案,殘忍但毫無意義,波士頓-亞特蘭大都市軸心區的警探受命前去調查;建築工人在新波恩南區發現兩枚戰爭時期遺留下來的導彈,據信導彈裝載的是生化武器彈頭,國民警衛隊正在主持疏散工作;亞利桑那官方否認墨西哥的指責,稱索諾拉邊境附近並未引爆小型核武……她看著新聞又重頭開始,模擬畫麵中的航天飛機再次在烈火中死亡。她搖搖頭,撳下按鈕。已經是中午了。

夏日時節,巴黎的天空湛藍而熾熱,她聞著上等麵包和黑煙草的香味。受到觀察的感覺已經消退,她從地鐵站走向帕科留下的地址。聖奧諾雷郊區街。地址有點眼熟。一家畫廊,她心想。

對。羅伯茨畫廊。主人是一位美國人,他在紐約還經營著三家畫廊。昂貴,但已經不太走紅。帕科在一幅巨大的畫板下等她,畫板上凹凸不平地刷了一層清漆,底下是幾百張方形小照片,都是火車站或巴士終點站那種老式機器拍攝的,照片裏千篇一律全是年輕女性。她不由自主地去看藝術家的名字和作品標題:《請在死者名錄裏閱讀我們》。

“你大概能理解這種東西。”西班牙人皺著眉頭說。他身穿巴黎商人樣式的昂貴藍色正裝和白色羅紋布襯衫,打著非常有英國氣質的領帶,多半來自夏爾凡。他不再像個侍者了。他斜背著一個意大利品牌的壓紋橡膠包。

“什麼意思?”她問。

“死者名錄,”帕科朝畫板點點頭,“你以前買賣的就是這種東西。”

“你有哪兒不明白嗎?”

“有時候我覺得這個——這種文化——完全是個騙局,是個詭計。我從小到大一直在侍奉主人,偽裝成各種樣子,你明白嗎?我的工作並不缺少滿足,有許多勝利的時刻。可是,隻要他交給我的任務與藝術有關,我就沒有過半點滿足的感覺。主人他很有錢,這個世界充滿了無比美麗的物品。然而主人他追求的……”他聳聳肩。

“那麼,你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她對帕科微笑,“為什麼選擇這家畫廊見麵?”

“主人的代理人在這裏買到了其中一個盒子。你沒有讀我們在布魯塞爾給你的曆史記錄嗎?”

“沒有,”她答道,“那會幹擾我的直覺。維瑞克閣下花錢買的就是我的直覺。”

帕科挑起眉毛,“我介紹你認識畫廊的管理人皮卡德。他也許能幫你發揮你的直覺。”

他領著瑪麗穿過前廳,進了一道門。一個粗壯的法國人戴著話筒正在打電話,他頭發灰白,身穿皺巴巴的燈芯絨正裝。她在電話屏幕上看見了分成幾欄的文字和數字。紐約市場的今日報價。

“啊哈,”男人說,“埃斯泰貝斯。不好意思,稍等片刻。”他抱歉地笑了笑,繼續打電話。瑪麗看著報價的數字。波洛克又下跌了。

藝術的這個方麵恐怕是她最難以理解的地方了。皮卡德——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叫皮卡德——正在和紐約的交易員交談,安排購買某位藝術家的一定數量“點”的作品。一個“點”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意思,取決於所涉及的媒介,但幾乎能夠肯定的是皮卡德永遠也見不到他購買的作品。假如那位藝術家備受尊崇,那麼真跡多半被裝箱保存在保險庫裏,誰也看不到那些作品。幾天或幾年以後,皮卡德會拿起同一個電話,命令交易員賣出。

瑪麗以前的畫廊買賣的是真跡。錢相對而言沒那麼可觀,但自有它發自肺腑的吸引力。另外,你永遠有可能撞上大運。當初阿蘭安排那幅科內爾贗品浮出水麵,詭稱是了不起的意外發現,她也曾說服自己說你撞了大運。科內爾在交易所擁有單獨的位置,他的“點”非常值錢。

“皮卡德,”帕科說,像是在對仆役說話,“這位是瑪麗・克魯什霍娃。主人請她參與匿名盒子的事情。她想請教你幾個問題。”

“太好了。”皮卡德笑得熱情洋溢,但她好像在那雙棕眼裏瞥見了一絲火花。十有八九,他把這個名字聯係上了最近的一起交易醜聞。

“據我所知,你的畫廊經手了那次交易,能說說具體情況嗎?”

“好,”皮卡德說,“我們在我們紐約的畫廊展出那件作品,吸引了很多人競價。我們決定讓它也在巴黎露露臉,但是——”他笑得分外燦爛,“你的雇主做了個非常有價值的決定。埃斯泰貝斯,維瑞克閣下最近可好?有幾個星期沒見過他了……”

瑪麗扭頭看了帕科一眼,但他黝黑的麵頰不為所動,完全在控製之下。

“要我說,主人很好。”他答道。

“那就好極了。”皮卡德似乎有點過於熱情,他轉向瑪麗,“一位了不起的紳士。傳奇人物。偉大的藝術支持者。偉大的學者。”

瑪麗似乎聽見帕科在歎氣。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紐約分部是從何處得到那件作品的?”

皮卡德的表情垮了下來。他看看帕科,又看著瑪麗說:“你不知道?他們沒有告訴你?”

“你不能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