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是一陣嘩然,尹祁公主麵色慘白,顫聲道:“你……你說什麼?”到了此刻,敖少賢也無意再吞吐其辭,朗聲道:“不錯。依在下看來,此次帝使賜婚不過是常儀後、箭神公與三苗公等人的陰謀而已,旨在讓蛇國公與我東海龍族成為眾矢之的,置殿下、公主於死生難料之地,借叛軍之刀,除滅異己,奪權篡位!”眾人轟然,齊齊變色。
敖少賢朗朗道:“若不是常儀後等人自泄機密,天下人又怎麼知道陛下病危、公主下嫁紫蛇侯?叛軍又為何如附骨之蛆,一路狙擊?箭神公帶著殿下、公主乘坐龍舟,似乎是迷惑叛軍,甩脫追蹤的妙計,其實卻是移導禍水,誘使八股叛軍死拚龍舟商船,鬥個兩敗俱傷。他故意受傷,讓在下帶著殿下與公主逃離重圍,卻又矢口否認,咬定是在下挾持公主,投敵叛變,其陷害我龍族之心昭然若揭。各位都是明眼人,難道還看不出來麼?”
尹祁公主心煩意亂,驚怒駭疑,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在她心底深處,這些念頭未嚐沒有想過,但她單純善良,每一觸及,立即便被自己否決,從來沒有深想。此刻被敖少賢這般剖析,登時如傷疤被猛力揭開,恍然劇痛,錐心刺骨。
蛇國公緩緩道:“熾龍侯言下之意,是說這一切都是常儀後、箭神公等人與叛軍勾結,設下的圈套麼?”敖少賢微微一笑道:“勾不勾結,在下可不敢斷言。但叛軍對箭神公的意圖想必心領神會得很,也算是各取所需,合作無間了。就說今日罷,三十六堡精兵都在箭神公的指揮調度之下掃蕩北澤,若不是箭神公大開方便之門,相繇的叛軍為何能輕而易舉地突破諸侯軍的重重封鎖,神不知鬼不覺地轉輾千裏,在這裏布下重重埋伏?”眾將大凜,議論紛紛。
敖少賢道:“紫蛇侯將成為駙馬之事早傳得沸沸揚揚,有謠言還稱一旦陛下駕崩,陶唐侯將即位為帝,蛇國公也將封為‘輔國公’,權傾大荒。天下妒恨神公、期盼炎蛇國快快倒黴的,也不知有多少千數。賊酋共工翊敢於如此有恃無恐,偽裝成敖某,隻身帶著公主自投羅網,隻因算準了蛇國公必會盡快趕來相救,更算準了蛇國公必定孤立無援,了無呼應。”頓了頓,淡淡道:“一旦叛軍得勝,箭神公與諸侯各軍大可以聲稱當時在北澤被其他叛軍所困,不及趕來援救。這麼一來,常儀後與箭神公不僅借刀殺了殿下、公主與神公,還可將這一頭汙水潑到我敖少賢與龍族頭上,乘機加以治罪,除掉第二個眼中釘、肉中刺,同時又削減了叛軍的實力。正可謂一箭數雕,再好也沒有了。”
聽到此處,眾人無不凜然驚懼,冷汗涔涔。尹祁公主心亂如麻,柔腸似絞,想到連日來的情狀,諸多疑竇豁然貫通,臉色雪白,嬌軀微顫,險些站立不住。常儀後倒也罷了,對箭神公,自己姐弟向來頗為尊重信任,即便是與之抬杠,也隻是使使小性子罷了。所以此次南行,才懇請由他親自護送。想不到人心叵測,他竟奸狠若此!若不是此刻聽敖少賢層層剝筍似的剖解抖摟,她又怎能相信?一時驚駭悲苦,傷心憤怒,莫以名狀。淚珠倏然劃過臉頰,流入嘴裏,又麻又澀又苦。
艙內寂寂,眾人凜然無聲。隻聽見外麵轟鳴陣陣,殺聲震天,鏖戰正酣。蛇國公重棗麵紫紅如霞,渾無表情,默然半晌,突然喝道:“來人,將熾龍侯拿下,捆綁送往帝京,聽候陛下發落!”眾人一驚,失聲道:“主上!”尹祁公主更是芳心震顫,不明所以。
烈定侯沉聲道:“敖侯爺,你適才所言毫無真憑實據,全屬臆斷推想。你若問心無愧,便隨烈某前往帝京,在陛下麵前與箭神公對質。倘若你所說的字字是真,烈某立即自斷左臂,向你賠禮謝罪。但如果你所說的都是離間中傷的誑語,烈某便砍下自己的左臂,連並你的腦袋,向箭神公謝罪!”敖少賢卻似早有所料,微笑不語,也不反抗,聽任蛇國眾將以金蛇骨絲將他緊緊捆縛起來。
尹祁公主又驚又惱,正要說話,忽然聽見艙外傳來一聲轟雷似的狂笑:“赤練蛇兒,好久不見,別來無恙?”“轟!”船身劇晃,艙壁炸裂,十幾名蛇國將士慘叫著倒撞而入,“砰砰”連響,接連斷頭折骨,血肉模糊。眾人大驚,幾個將領失聲叫道:“相繇!”尹祁公主心中一沉,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凶魔終於來了!
烈定侯喝道:“保護公主、熾龍侯!”親自背起放勳,搶身朝艙外衝去。眾將轟然應命,將尹祁公主與敖少賢重重夾護,緊隨其後。剛到艙門口,隻聽“呼”的一聲,碧光刺目,狂風撲麵。奔在最前的幾個軍士哼也未哼,突然炸裂開來,肢體飛散,連著飛灑的鮮血,從尹祁公主四周擦飛而過。她呼吸一窒,幾欲暈厥。
混亂中隻聽蛇國公一聲大喝,一道紫光怒旋飛舞。“轟隆”一聲巨響,光芒怒放,氣浪迸卷,艙中陡然一亮,光怪陸離。“喀啦啦”脆響迭爆,整個主艙四壁仿佛瞬間被龍卷風掀起,陡然片片翻飛,衝天而去。站在旁側的將士驚呼怪叫,身不由己翻騰倒轉,直衝雲霄。
“好一個‘炎蛇逆天刀’!赤練蛇兒,幾年不見,老朋友聽說你兒子要娶皇帝老兒的閨女了,專程來送彩禮,你不領情也罷了,怎麼一見麵就拆房揭瓦,趕著我走,多讓人傷心哪。”
說話間,一個人影呼嘯著翻身飛起,高高地倒掛在主桅,叉著雙手,悠悠晃蕩。那人亂蓬蓬的頭發,棕黃色絡腮胡子,一雙銅鈴大眼閃爍著淡淡的綠光,雖然嬉皮笑臉,但那笑容卻讓人莫名地心生懼意。想來便是被稱為大荒第一凶神的相繇。
蛇國公紫衫鼓舞,凝神聚氣,將尹祁公主等人護在身後,淡淡道:“不敢。廟小簷低,供不下你這座大神。”相繇哈哈狂笑,翻身一轉,坐在桅尖上,蹺著二郎腿,一蕩一蕩,笑道:
“我知道了,今天是你兒子大喜之日,定是觸景傷情,又想起從前被我一不小心捏死的娃娃了。嘿嘿,你這人氣量太小,這麼多年還記仇哪。大不了哪天我賠你一個兒子就是……”
“住口!”蛇國公驀地一聲怒吼,衣袖鼓舞,一道耀眼紫光衝天爆舞,急旋飛轉,化為五丈來長的紫氣光刀,氣焰吞吐。他冷冷地凝視著相繇,沉聲道:“你們全都退下,全力殺敵。
他就交給我對付。”眾將轟然應諾,各自分散,指揮部眾殺敵。隻留了二十餘名身著紫衣的高手由烈文英帶著,守衛在尹祁公主與敖少賢身旁。
此時大澤上火光衝天,濃煙滾滾,沉船跌宕,浮屍飄搖,鼓號呐喊之聲震耳欲聾,雙方已激戰至最為關鍵的時刻。水蛇軍的船艦隻剩下四十來艘,在叛軍兩百來艘戰艦、潛水船分割包圍、夾擊衝撞下,陣形全無,隻能各自為戰,局勢險惡。
“炎蛇號”被十來艘敵艦死死包夾,前後相抵,動彈不得。下方數十艘叛軍潛水船不斷地輪番撞擊側艙,堅硬的玄冰鐵皮夾板在無休止地攻擊下,“劈啪”脆響,也開始逐漸破裂。舷艙內的槳手們紛紛收回長槳,換成長矛銅叉,奮力地戳刺潛水船,苦苦反擊。
尹祁公主第一次見到這麼慘烈的景象。但是此刻,她的心裏沒有恐懼或驚駭,隻有茫茫的憤怒與悲楚。翹首望去,半空中,蛇國公和相繇的身影交錯飛舞。紫光旋轉,碧芒閃耀,猶如兩條光蛇在藍天下絞纏騰舞,每一次相撞,都迸爆開絢麗的氣浪,仿佛一朵朵彩菊在這秋日長空重疊怒放。
蛇國公與相繇同列“大荒十神”,“炎蛇逆天刀”與“九蛇碧光刀”又均列“天下七大光刀”,旗鼓相當;彼此更是數十年故交,知根知底,此番相戰,無不全力以赴,各逞生平絕學,殺得難解難分。
相繇一邊激鬥,一邊嘿嘿笑道:“赤練蛇兒,低頭看看,這些小蚯蚓已經快被我的兒郎殺得精光啦。你敗局已定,還作什麼困獸之鬥?如果現在投降,瞧在往日情分上,我不但可以饒你一條性命,還可以封你為左相,和我一起輔佐少主……”蛇國公大怒,喝道:“烈某如若甘心與你這等凶殘奸賊同流合汙,又何必等到今日?你我之間,今日隻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雲夢澤!”相繇哈哈大笑,雙眸凶光閃耀,接連猛攻,揚眉道:“既然你自絕生路,那就別怪相某不念舊情了。你以為今日還有誰會來救你麼?天下諸侯都等著看你的人頭哩。嘿嘿,當日你叛主求榮,今天終也落得眾叛親離的境地!”
蛇國公憤怒已極,凝神急攻,將他猛地迫退了數十丈。“砰”的一聲,氣刀橫掃,收勢不及,主桅登時斷裂,風帆塌落。相繇飛旋閃避,狂笑不止:“斷桅沉舟,原來你也自知回不去了。嘿嘿,就算讓你僥幸回到九蟒城又如何?此刻那裏多半已經插上我九頭玄蛇的旗幟啦。”蛇國公大吃一驚,變色道:“你說什麼?”真氣一顫,光刀登時微微一暗。
相繇乘隙全力反攻,縱聲厲笑道:“姓烈的,當年你在九蟒城出賣國主,今日你的臣下也在九蟒城把你給出賣啦!嘿嘿,也不想想,若不是你的愛姬和四位神巫幫忙,老子又怎能順順利利地將煉神鼎從你眼皮底下取出來?九大神獸又怎能生龍活虎,鬧得雲夢澤雞犬不寧?這就叫做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現在老子的兩萬大軍、七隻神獸想必都已經進了九蟒城吧?真他奶奶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