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噝噝”幾聲輕響,濃香撲鼻,幾道藍影從火光裏飛射而出,在半空頓了一頓,齊齊墜落,白煙直冒。艙板上赫然多了幾隻半寸來長的淡青色甲蟲,兩兩相抱,蜷作一團。
敖少賢指尖一摁,將甲蟲一隻隻捏得粉碎,冷冷道:“這是南荒蠱蟲‘合歡香’,無影無形,隻有在高溫之下才會現出真身。叛軍在你們身上下了雌蟲,又在雲夢澤所有的重要交通水域布滿了雄蟲,隻要你們沾著水,雄蟲便從水裏到了衣服上,與雌蟲交歡,發出獨特的香氣。叛軍循著香氣,就能輕而易舉地尾隨追來。”
尹祁公主恍然大悟,但想到“合歡香”三字,登時雙頰飛紅。定了定神,蹙眉道:“敖公子,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一點說明?”敖少賢淡淡道:“在下也是突然才想到的。”頓了頓,又拱手道:“公主,不消半個時辰,叛軍就會追蹤到此。我們不如立即更變計劃,將沾了蠱蟲的衣服留在船上,然後從桂林集乘船前往九蟒澤。公主意下如何?”
尹祁公主心下一凜,點頭應諾。想起方才自己對他的誤解,臉上微燙,羞澀之中反倒是歡喜居多,低聲道:“敖公子,孤家適才錯怪你了,你別往心裏去。”敖少賢搖了搖頭道:“在下一心將公主、殿下安全送抵九蟒城,因此有些莽撞無禮。多謝公主寬宏大量。”將兀自昏睡的放勳一把扛在左肩,沉聲道:“事不宜遲,公主走罷。”猿臂舒張,將她扛在右肩,騰空飛掠,朝岸上衝去。
尹祁公主金枝玉葉之身,從小備受尊崇,何嚐有男子敢如此粗魯挾扛?此刻破天荒地被敖少賢鐵鉗似的手臂緊緊箍住,隻覺一顆心怦怦狂跳,幾欲暈厥。她雙頰如火燒,周身滾燙,從未有過的纖軟柔弱。沉溺在那陽剛而好聞的男性氣息裏,又是慌亂迷茫,又是慍惱羞赧,又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喜悅,比之先前被他鉗箍手腕的情景,同是無法掙紮,心情卻迥乎天地。
敖少賢扛著兩人一路飛奔。將近四更時分,三人到了桂林集。
敖少賢對此處極為熟悉,扛著放勳姐弟二人一路無聲無息地狂奔。他在一家驛站門口停下,輕輕叩青銅大門。門前燈籠搖曳,紅光如豆,燈罩上寫著“歸雁”二字,想來便是這驛站的名字。
過了片刻,“吱呀”一聲,大門打了,探出一個腦袋。那人瞧見敖少賢,瞠目結舌,驚駭之色漸漸轉為狂喜,慌慌張張迎上前,壓低了聲音笑道:“侯爺,怎麼……怎麼是您!你怎麼不事先說一聲,小五也好事先準備準備呀!”說話間,領著三人到主閣二樓住下。
安置好三人,小五又道:“侯爺,聽說帝使要到九蟒澤封賞蛇國公,這幾天集裏所有的驛站房間都住滿了人,全是趕去看熱鬧的。幸虧您找到我這兒來了……”尹祁公主心中一凜,果然如敖少賢所言,此行自以為隱秘,卻早已在大荒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
敖少賢淡淡道:“這幾天集裏有什麼消息麼?”冷風吹來,小五打了個寒顫,哆嗦著絮絮叨叨:“聽說叛軍為了攔劫帝使,傾巢而出,北澤被攪得腥風血雨,一塌糊塗,連翡翠城、溟羅城都被賊軍攻陷了,你們龍族商舟這次也沒幸免,少說被擊沉了八九十來艘……各諸侯國紛紛派遣水軍趕往北澤,尋找陶唐侯和尹祁公主,不過……不過到現在還是沒什麼消息。南澤總算還算太平,集裏的客人都是從南澤過來的……是了,侯爺這次是也從南澤過來的?”
敖少賢含糊應了一聲,不置可否。尹祁公主心裏“咯噔”一跳,不知是憂是喜。桂林集南來北往,訊息靈通,這驛站夥計未聽說火龍王號消息,也不知是因為火龍王號平安突圍了呢,還是等不到援兵來救,已被賊軍擊沉?隻怕還是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些……她心下忐忑不安,偷望敖少賢,卻見他麵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喝退了小五,敖少賢關上門,走到床邊說了一聲:“公主,得罪了。”尹祁公主想到這一路情景,心跳如鹿,臉上滾燙,虧得四周黑暗,彼此瞧不真切。她定了定神,低聲道:“敖公子,這裏是白象國屬地,為何不直接去找駐軍守將,讓他們護送前往?”
敖少賢淡淡道:“公主,眼下局勢險惡,人心難測,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敵人。白象國與炎蛇國又素有間隙,在下不敢以小人之心妄自揣測,但更加不敢拿公主的安危來冒險。”尹祁公主蹙眉道:“可是驛站裏龍蛇混雜,耳目眾多,住在這裏豈不是更加不安全麼?萬一那小五一時嘴快,走漏了風聲……”“公主放心。小五是在下故交,就算有十張嘴也不敢亂說。”敖少賢截口道,“正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正因驛站裏閑人混雜,就算叛軍追到此處,也不會猜到我們竟住在驛站。公主若信任在下,就聽我安排,不必多問。”
敖少賢環首四顧,瞥見屋角有個大木桶,水光搖蕩,當下一翻手掌,一團紅光蓬然飛舞,籠罩在木桶四周。過不片刻,桶裏便冒出絲絲白汽。尹祁公主不知他此舉何意,正自猜度,忽然腰上一緊,又被他橫空抱起。
“公主,‘合歡香’還附在你們身上。若不想讓叛軍追蹤發覺,請準許在下用真氣加熱水溫,將蠱蟲盡快逼出來。”他低著頭,吐出的熱氣噴在她的脖頸上,令她周身雞皮疙瘩盡數泛起。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容,隻看見一雙黑瞳光芒灼灼閃耀,咄咄逼人地凝視自己。
她雖然穿著衣裳,浸在木桶的熱水裏,但在他這狂肆而熾熱的目光的炙烤下,卻仿佛百無遮攔,一絲不掛。閉上眼睛,心中突突劇跳,喉嚨裏仿佛被什麼堵住了,連氣也喘不過來,緊張、害怕、張皇,又帶著莫名的期待……但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呢?自己卻絲毫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