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共工少主
遠遠地,聽見更梆敲了五下,晨星寥落。尹祁公主倚立窗前,怔怔地望著遠處藍黑色的天空,心事浮沉,思緒繚亂。
隔窗眺望,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紫霞流舞,但天空依舊藍黑昏暗。突然想到明天正午即將到達九蟒城,她的心突然一沉,感到一陣尖錐紮刺般的痛楚,驀地一顫,險些不能呼吸。刹那之間,心底忽然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希望突然發生些什麼變故,此生此世永遠不必再到九蟒澤去……但頃刻之間,又想到了病危的父王、重傷的放勳、悲戚的母親,想到了這暗流洶湧、危機四伏的帝國……她又怎能不前往蛇國,不作那紫蛇侯的王妃嗬!
“姐姐……姐姐……小心……他……他……”放勳突然發出迷迷糊糊的囈語,周身輕輕地顫抖起來。尹祁公主一凜,又驚又喜,低聲道:“放勳,你醒了?”她走到放勳床前,探手摸他額頭,險些驚呼出聲。額頭忽而燙如烙鐵,忽而涼如寒冰,冷汗淋漓,比起片刻前為他泡澡驅蠱時,不知惡化了多少倍!
她下意識地起身衝往敖少賢所住的外間,一把將門推開,叫道:“敖公子!”隔門方甫推開,驀地想起他正赤條條地浸泡在熱水中,“啊”地一聲,嬌靨飛紅,待要收手,已然不及。
恰在此時,雞鳴陣陣,此起彼伏。窗外朝霞流舞,紫雲合璧,萬道晨光怒射噴薄,天地陡亮。紅光映窗,水霧彌漫,地上洇了一大團水漬,數十隻“合歡香”掙紮跳躍,閃耀著淡淡的藍光。
敖少賢正斜倚在木桶內沿,雙臂懶洋洋地舒張,露出古銅色的堅實胸膛,似是沒料到她會突然衝入,愕然地正麵相對,來不及作出任何調整。那束陽光不偏不倚,正好斜照在他的臉上!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疤痕遍布,凹凸不平。額頭正中,一條紫黑疤痕又直又長,與兩道斜長濃眉正好連接,乍一望去,仿佛長了三條眉毛一般。雙眸燦燦,閃耀著猛獸般凶狂桀驁的光芒,嘴唇緊抿,顯得傲慢而又倔強。
刹那之間,她腦中轟鳴,豁然大悟,驚駭地望著他,周身簌簌顫抖,搖著頭,不自覺地往後退去,喃喃道:“不……你不是敖公子!你不是敖公子!”那人雙眸陡然冰冷,微笑道:“我不是敖少賢還會是誰?公主這一路擔驚受怕,可別胡思亂想了……”話語森冷,連聲音都突然改變。
望著他那雙桀驁獰厲的眸子,尹祁公主驚怒恐懼,已達頂點,咬牙不語,心中瞬間轉過一個念頭:立即背著放勳,離開這裏!當下猛地轉身朝放勳奔去。但驚懼太甚,腳下發軟,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嘩啦!”水花四濺,那人赤條條地從水桶中衝起,閃電般將她提起,霍然掠到裏間床上。
尹祁公主呼吸一窒,已然被他抱在懷裏。那人驀地捏住她的臉頰,俯頭壓下,狠狠地封住她的口唇。
尹祁公主動彈不得,呼吸急促,任憑他捏著自己的臉頰,粗野而狂肆地輕薄自己,心中悲苦、憤恨、羞慚混雜著種種莫以名狀的情感,淚水忍不住洶湧而出。
過了片刻,他漸漸鬆開捏著她臉頰的手,轉而滑落到她的下巴上。尹祁公主恨怒已極,乘他不備,驀地狠狠咬牙,那人痛吼一聲,猝不及防,險些被咬斷一截舌尖,立時用力捏住她的下顎。
“你若敢叫出聲,我就將放勳碎屍萬段,再將你先奸後殺,然後赤身裸體地拋在大街上,讓野狗將你的骨頭吃得精光。”那人貼著她冰冷的耳垂,一字字地說。
天已經完全亮了。但她的心裏卻是無邊的黑暗。“你殺了我吧。”她扭過頭,渾身顫抖,哽咽地說道。她雖然堅強勇敢,但終究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少女,到了此刻,業已接近崩潰。
那人淡淡道:“千古艱難惟一死。如果死可以這麼容易,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辛辛苦苦地苟活於世?”頓了頓,從堆積於地的衣服中取出一個青銅盒,輕輕一彈,盒蓋開啟,一隻肥白如蠶的怪蟲電也似的躥出,赫然是隻“靈犀蠶”。那蠶“啪”地一聲,掉在鄰床上昏迷不醒的放勳的唇邊,蠕動了片刻,慢慢地鑽進了放勳口中。
那人冷冷地一笑,揚眉道:“隻要你乖乖聽話,我非但不會讓你們姐弟少掉一根汗毛,還會讓你們在今天日落之前,完好地見到蛇國公。”頓了頓,灼灼盯著她,笑道:“但你若是敢耍一絲花樣,我保證讓你們生不如死。”說著指頭一挑,又從青銅盒裏勾起一隻“靈犀蠶”,捏開她的口,硬生生將蠱蟲塞了進去。
那人站起身,赤身裸體,居高臨下,冷冷地凝視尹祁公主。神情狂野而冷酷。虎背蜂腰,肌肉糾結,渾身疤痕累累,就像擇人而噬的猛獸。
尹祁公主收攝心神,她知道自己越是恐懼,此人越是快意,當下強斂悲怒,漸漸平定下來,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誰?敖公子呢?他在哪裏?”那人彎下腰,饒有興致地盯著她,嘴角撇起一絲倨傲而殘酷的笑意:“你說呢?龍爪水母若是這麼容易對付,還能被稱作‘大荒十大凶獸’麼?”
尹祁公主雖然業已猜到,但聽他這般說,心中仍是萬針齊紮似的刺痛,想到那張溫雅親切的笑臉,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聽說尹祁公主睿智堅強,沒想到竟也這麼多愁善感。”那人眼中閃耀著冷酷的泠光,微笑著歎了口氣,淡淡道,“敖公子,看到這顆淚珠,你就算是立時死了,也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