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袖子裏抽出了那一道撕裂的虹,拋在他麵前。冰夷小心地捧起來,眼光裏滿是驚奇。我猜他沒有撫摸過這樣輕軟細膩的東西。
“人家辛辛苦苦織成的虹,就是被你的箭弄壞的!”我說。
冰夷嗬嗬地笑了。我第一次看見了他的笑,禁不住好奇地注視著。冰夷發現了我的眼神,笑容變得不自然起來,然後收斂住。我暗暗好笑,又從袖子裏摸出那個箭頭,說:“我到北荒來,是為了把這個還給你。”
冰夷隻是“哦”了一聲,把它拈了過去,又不說什麼。我有點不知所措,隻得拾起地上的虹,慢慢卷起來。失望之餘,我鼓起勇氣沒話找話,我問:“你是河神?”
“是的,我的故鄉在遙遠的南方。我的父母是洛河的精靈,所以我生下來就是河神。”
“那你跑到北荒來幹什麼?”
“我要等一個人。”
我心裏一沉,問:“等誰?”
冰夷沒有回答,重又抬起腳步,向來的路上走去。我跟了過去,茫然地看著他黑沉沉的背影。
天又快黑了,冰山上方壓著鉛黑色的斷雲。這裏看不見我織出的雲錦,隻有風在衣袖裏吟唱。
當那盞燈再度亮起來的時候,我忽然間心裏一片空靈,快速地說:“你等的那個人,是宓妃吧?”
“是的,宓妃是我的妻子。但是,她離開了我,我隻好等著她回來。”冰夷淡淡地說,“我問過神巫。他告訴我,我應該到北方來等待。他說在北方的荒山裏,有一道冰壁,當你麵對它的時候,就會映出你命中的那個人的影子。神巫還說,當冰壁上的人影變得清晰的時候,我的等待就可以結束了。”
說完了這些話,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又補充了一句:“神巫他勸我不要等。可是,我會在這裏等下去,直到冰壁上的人影出來,那時宓妃就來了。”
“在此之前,我可以不走麼?”我的聲音低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他可能沒有聽見。可是,我也不能再說第二遍——本來就不該要求他回答這樣荒謬的問題。
“我走了。”我很鄭重地說。
他沒有看我,隻是淡淡說:“路上辛苦,你就早點回去吧……把這個帶走吧。”他把那個石製的箭頭扔還給我,“我也不要了。”
我張開單薄如紙的袍袖,在黑夜裏急速飛翔。我拿出帕子擦拭凍結在臉上的淚水。突然發覺那帕子卻輕軟細膩——原來是虹。我伸出織布的十指,把虹一段段扯開、撕裂、粉碎,拋灑在夜空裏。
寒冷的夜晚,我聽不見風的悲號,心裏隻有一個聲音在呼喊:“沒有了沒有了,一切都結束了!我永遠都不要、不要再到北荒,這個寸草不生的荒涼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