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看見了虹,果然很高興。從此以後赤鬆子忙於下雨,掛彩虹。我想我是把他連累了。赤鬆子寬宏大量地笑著說:“天孫,你不必每天都織一條新的虹給我。那一條就很好用,我掛的時候換換花樣就行。其實,西王母也不會仔細看的。”赤鬆子的關懷,使得我原本緊繃的生活一下子鬆懈下來。我停下了織機,在玄室裏晃來晃去不知所措。巫羅建議我不要太逍遙,可以趁閑暇多織一點,將來或許會輕鬆些。我也這樣想過,然而頭重如山,一貼枕頭就能睡著。
某一天赤鬆子派他的徒弟琰姬過來,說虹弄壞了,能不能織補一下。我伸手撈過那條虹,發現緯線被齊齊劈斷了——是箭射的。
“是冰夷射的。”琰姬低聲說。
“冰夷是誰?”我問。
“冰夷是北方的河神,”巫羅一邊給我搬織機,一邊懶懶地道,“他住在從極淵深處。那裏是個天寒地凍,草都不長的鬼地方。”
琰姬手心那支箭,是用一小塊石頭打成的,平平無奇。然而正是它穿透了萬裏雲羅,撕裂了西海奢華的裝飾。西方有軒轅台,所有的射箭人,都不敢把弓矢對準西海的方向。冰夷不過是一介河神,竟敢觸怒西王母的威嚴。我和琰姬對視一眼,決定隱瞞此事。
我擺起織機,準備重新織一條。多日不動,手有些發僵了。
“你在想什麼呢?”琰姬笑道,“你看,都織反啦!”我一看,果然織反了,變成了紫靛藍綠黃橙赤。我想了想,說:“這個就叫霓吧。”
霓完工之後,我重新織了一條虹拿給赤鬆子師徒,讓他們換洗。我又恢複了那種勤勤懇懇、日夜勞作的生活,不停地為祖母織晚霞。因為最近沒有人來取,漸漸的,錦緞堆滿了九層玄室。偶爾有人推門進來,必然會驚歎不已。
那天中午,我抽空去了祖母那裏。她在睡午覺。青鳥飛到我的胳膊上,我輕輕地撫著那翡翠色的羽毛。然後拔了一根最長的尾羽。鳥兒叫了一聲。
“你在幹什麼?”祖母被驚醒了。
“我不小心把燈打翻了。”我惶恐地跪下。
祖母寬容地笑笑,叫人服侍我更衣。我捋了捋頭發,把青羽藏了起來。那鳥兒瞪著我,眼光濕潤。我怕看它,它什麼都明白。
晚上,巫羅睡了。我點上燈,將偷來的青羽織入衣袖裏。
十二樓上,罡風正烈。我迎著風,張起雙臂,飄飄然地閉上眼。
“天孫,你給我下來。”巫羅追在後麵,氣喘籲籲地道,“你當我不知道啊——前幾天狠狠地做工,今天又偷了王母的青羽,你想跑啊?”
“沒有啊!”我抵死不認。
巫羅揪住了我的袖子。素衣的袖子裏麵,被我織入了青鳥的羽毛,就變成了仙人飛行的羽衣。我咬住了嘴唇。其實天界每一個仙人都有好幾件羽衣,但是祖母從來沒有給過我。大概是覺得我不需要出門。而我當然也不敢問她要。
“你這點手腕,簡直跟星婀一模一樣。”巫羅絮絮道。
“星婀是誰啊?”
“上一個天孫。”
我央求道:“婆婆,反正我都織了這麼多了,出去玩兩天,不要緊的。”
“要是讓你祖母知道,你還想不想活啊?”
“祖母從來不到玄室看我,她就是要那些緞子罷了。如果她要,滿滿九間屋子,夠用半個月呢……婆婆,我長這麼大,整天就是織布織布的,都沒有出過門。”
巫羅終於肯放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