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激蕩向前

每次別人說我是“商界木蘭”,我的心就一顫一顫的。花木蘭成天穿的是鎧甲,我可是穿裙子的!那天楊瀾跟我說,靜,你知道麼,我們就是為公司打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懂,我時刻準備著!這個孩子,我一點一點“拉扯大”,如今到了這一步,再做出任何的犧牲都無所謂。現在董事會一要我做報告,我就說你們放心,隻要對這家公司好,對我有沒有好處不重要。我是說真的。也許這種想法有點感情用事,但我就是用感情在做這件事。千萬別說我是女強人,我隻是要用女人的方式做一個強人。

——李靜

誰沒迷茫過呢?臨近三十歲的那個我也曾每天“混吃等死”,懷疑一切,斷定人生走到盡頭。永遠忘不了的畫麵是:我獨守空屋,手機終日不響,以為是信號問題,於是把手機放到窗台,還是不響。最後我用家裏座機打過去,它響了。其實我知道手機沒壞,是我的心情壞透了。後來我得到機會成了主持人,陸續開了好幾個節目,又參演影視劇,還自己寫專欄。這樣拚命地工作,隻為追回那丟失的五年,生怕不用盡全力生活,哪天又要把這好時光還回去。然而一場大病讓我醒悟——比起當下,過去和未來都沒那麼重要。我選擇放慢自己。為了生活而忙碌,卻忙得沒有了生活,現在的戴軍是絕對做不到了。

——戴軍

異術家

潮水總有漲落。這是日月天地間的規律,也是曆史敘事的周期。2005年,在中國電視綜藝初露聲色的15年後,第4波娛樂化浪潮終於奔湧而來。這一次,“綜藝”與“秀”成為了娛樂的語境,所有的綜藝節目都被卷裹進這個來勢洶洶的大娛樂時代,沒有誰願意被淹沒,也沒有誰願意成為海浪擠壓下的泡沫。一個新的電視傳奇正在被講述,每個觀眾都期待著聽精彩的故事,正如每個節目都渴望著營造美妙的情節。

當李靜還未將自己與電視的關係徹底揣度清楚的時候,她便看到了浪潮的襲來。這對於《超級訪問》來說,多少有些急促,但毫無疑問,李靜和所有人一樣,必須要在這一輪的漲落中立身,必須要講述一個值得期待的故事。但她並不那麼著急。首先,這不是她與“超訪”第一次應對潮流的急轉與翻卷。2000年《超級訪問》創立之初正好處於第3次浪潮之中——互動益智類綜藝讓中國電視不知疲倦地“知識並遊戲著”。但“超訪”依然證明了明星訪談節目的魅力,甚至成為了那個年代娛樂多元的珍貴證據。其次,對於學習電影編劇的李靜,她很清楚無論是如何的娛樂浪潮,無論是如何的全新敘事,都逃不開“夢想”的母題。

這是“超訪”的生命,在任何語態的輪轉中,它始終依循著這條不變的暗線,來實現自己在不同周期中與大眾情感的契合。編劇大師羅伯特·麥基曾說過,“所有偉大的講故事好手從人類曆史之初──古希臘時代,到莎士比亞時代,直到今天──都在講述著人類處於願望和現實之間的根本衝突。”抓住這一衝突,便可以從容地講好故事,這是“超訪”的對策,也是它一直在做的事情,不曾改變,不動聲色。當然這也是李靜對電視的布局,她用電影編劇的思維徐徐地講述著屬於電視的故事。但是她承認,任何偉大的故事都不止於布局,任何的注定都是從偶然開始。

1992年,22歲的李靜放棄張家口電視台給予的優厚條件,一個人乘火車來到北京,參加北京電影學院導演係的考試。這個選擇背後的動機充滿了原始的理想主義情懷——她在謝添導演的《哀樂江湖》中客串了一個小角色。整個過程她隻是迷迷糊糊地說完了自己的幾句台詞,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幹嗎。但拍完戲,謝導跟她說了一句話:“孩子,你不屬於這個地方。”她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裏。後來,謝導寄了一份北京電影學院的招生簡章給她,她報了名,然後不顧一切地來到了北京。

麵試那天,她發現報考導演進修班的幾乎都是拍過電影的副導演,隻有她是一個“門外漢”。想不了那麼多了,她隻是憑著自己的直覺與不多的經驗坐在椅子上,一邊比畫一邊回答那些陌生的問題。第二天放榜,李靜終究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她悻悻地走出電影學院的大門,坐在公交車站的石凳上,等待著375路公交車把她拉到北京站,坐5點的火車回張家口。眼前的車過了一輛又一輛,李靜卻覺得自己被黏在了石凳上,不能離開。“如果現在回去,回到電視台,回到買個燒餅喝點茶水的生活,我是否還能踏進這個好玩的世界?”她對自己說,“不然再回去看看吧,最後再試試。”鬼使神差般,她又轉身走進電影學院的大門,在一幢一幢教學樓間遊竄。在文學係的教學樓上,忘了已經走到第幾層,她看見一間開著門的辦公室。於是探頭進去,打算若被人質問就轉身離開,卻沒想到迎接她的是一張和藹的笑臉。“你找誰?”“我考導演係落榜了。來看一看,還有什麼機會。”這句話是問對人了。眼前和藹的女老師正是文學係主管招生的鄭亞玲,她告訴李靜如果有興趣可以參加後天編劇班的考試。一聽這話,李靜就像是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火速填完了報名表,心想終於不用去坐375路公交車了。如果不是遇到文學係進修班第一年招生,如果不是坐在車站石凳上心有不甘,如果不是懷著曾經作為語文課代表的遙遠自信,李靜就不會得到這個機會。她還記得,兩天之後的考試題目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她花了兩個小時完成了這個劇本,之後她便在榜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成為了北京電影學院文學係的一名正式學生,她才了解到這是一個有著30年曆史的“老專業”。而她則在這個老專業中看到了一個不同以往的新世界。20世紀90年代初的文學係,讓她聽到了周傳基、戴錦華、謝飛、汪流等一批大師的課程,讓她與一幫“奇奇怪怪”的文藝青年混成了朋友,也讓她懂得了如何衝破經驗,重塑觀念。這段求學的時光是重要的,她學會表達,自由表達,用視聽組合的多重性與複雜性來自由表達——這份得來不易的信念在她日後對電視的講述中從未消散。

所以觀眾會發現,《超級訪問》從來都不是靠語言來做支撐的節目,它是一個混合的敘事,從誕生之日或者更早的時候就已是如此。首先,“透過明星的朋友和家人來解讀明星”製造出了“超訪”式的衝突與懸念。然後是符號,一張老照片,一件舊毛衣,一位班主任,一封被遺忘的信——當嘉賓居於一個密閉的空間,這些物件便足以強行將其帶入記憶的深潭。而當一個人麵對過去的時候,總會有很多不期然的情緒流露出來。

還有一點,李靜在遇到戴軍以後就一直在嚐試,那就是把整個“故事”打碎。原因很簡單,觀眾在看一個電視節目的時候,必定是需要“情緒點”的。幾乎每隔兩分鍾,他們就會用一次“砸掛”來接近一個“笑點”,維持觀眾的愉悅。但是,當“感動點”臨近,他們又會把節奏放緩,好讓明星嘉賓把重要的情節講出來。

這些玩法,說真的,李靜不太願意冠以“技巧”的名義教授給編導們,她問大家最多的一個問題是:“你說這個,還有什麼可能?”當然,這也是她常常問自己的問題。“超訪”很喜歡開會,這是另一個不曾消散的信念,李靜用“會議”來布局,也用“會議”來接近不期而遇的靈感。編導們經常自嘲是“千百惠(會)”:周一上午是節目討論會,下午是主管例會;周三是製作部分享會,周五跟活動部開會討論地麵活動,每個月錄影前還要和李靜、戴軍開編前會。必須說,2005年以後的“工作室”已經全然不再是“小西天革命根據地”了,包括新開的節目,以及與一些電視台合作的節目,上上下下好幾十口子人,開起會來人丁興旺,人氣十足。

所謂編前會,俗稱“對台本”,就是用來讓李靜和戴軍“挑三揀四”的一個會。“這個不能這樣,那個最好那樣,開場要說什麼,結尾又可以怎麼處理……”編導往往需要根據倆人大大小小的意見來修改手上的台本,以呈現主持人最鮮活的語言狀態。這個會,無論李靜和戴軍多忙,也是省不掉的。

節目討論會是最重要的,因為要“大家一起講故事”。“超訪”的每個選題,為了保證其內容的獨一性,都要經過整個團隊的“挑三揀四”。當期編導是最緊張的參與者,因為任何視角的失焦和態度的僥幸都逃不過大家的監督,畢竟上一個周也曾在別人的選題上“指手畫腳”過。

以李靜的性格,應該是“逢會必到”的。她曾不止一次地表達過,她喜歡開會這件事。但苦於她太過忙碌,在2006年之後便基本上將“會議室”留給了編導們去頭腦風暴。這是個“俱懷逸興壯思飛,可樂便當堆成堆”的地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超訪”的節目風格就是在會議室裏孕育的。

一天,討論會結束已是下午,“超訪”的編導們一起在會議室裏吃盒飯。作為主編的豔豔突然想到,超訪其實還有一個會,叫“邊吃飯邊開會”,於是她便組織大家聊起了天。

“昨天錄影,新來的攝像被靜姐罵了。”豔豔說。

“為什麼呀?”新來的編導助理小馬問。

“估計剛來還沒見識到靜姐的厲害。”胡博說。這話有兩層含義,首先每次錄影都是李靜最嚴肅的時間,她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隨地挑刺兒;其次,她是個專業製片人,所有細節包括燈光的柔和度、道具的擺放,以及攝像的機位都沒人能糊弄得了她。

“靜姐是個天馬行空的人,經常能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讓我們去實驗。”白琳說。她想到了李靜早期帶著他們奔建材市場時的情景,雖然現在她不再去了,但還是會冷不丁來一句:“你們玩的那些手機遊戲,怎麼不放到節目中試一試啊?”

“你別看靜姐表麵上大大咧咧的,她很注重細節的,而且總能提醒我們換一個角度去思考。”豔豔想讓小馬多了解一下這位女領導。所謂“換個角度去思考”,有時真的會發展成為一種思維的多動。隻要一聊到“創意”,李靜可以衝著編導們講上大半天。但是她並不專權,相反她珍惜每一個人的風格。她曾經跟豔豔說:“超訪做大了,你可別給我搞成流水線。”豔豔心裏明白,李靜最放不下的就是那份“手工感”。曾經有個編導在會上說:“我想一開場就讓嘉賓的好朋友上來,但我覺得超訪的風格不是這樣的……”李靜打斷他:“錯,超訪現在不需要你考慮什麼風格,覺得合適就做,出其不意的東西是最好的。”這個節目當然需要一個統一的調性,但在此基礎上,每個編導都必須在其中投入自己的個性。

“我很好奇,各位的風格都是從哪來的啊?”小馬和超訪家族的很多前輩一樣,都不是“科班出身”。

“胡博的風格是從吵架中得來的!”白琳說。她腦中浮現出了胡博為了“一個圖標到底加還是不加”的問題跟她吵架的畫麵。胡博撇撇嘴,“我之前是學平麵設計的,所以對畫麵布局比較較真。”他看小馬一臉迷茫,繼續說,“其實最開始真的什麼都不懂,就主觀覺得應該好玩、好看。我告訴你,剪片子的人能夠取悅自己是特別困難的。如果我能讓自己高興,這事就靠譜了,如果我都看不過去,那這節目一定不及格。”

“那你們平時會看什麼專業書籍呢?”小馬問。

“我不大看教材。”胡博說,“我喜歡把電影手段放進來玩。比如看電影,最開始也不懂所謂的鏡頭感。就知道這個不好看,不對勁,後來才知道人家專業說法是‘跳軸了’,‘逆軸了’。《兩杆大煙槍》你看過嗎?這片子當時用了一些很開先河的剪輯辦法。我就問自己這個能用到節目裏不?不行。電視節目不可能跳接,不可以有重影。但是,我可以用來剪預告片啊!包括一些漫畫的手法,都能放到預告片裏去玩。”

“技巧這東西,隻要有興趣就很快能上手的。”白琳接著說,“關鍵是故事本身。我愛看故事,不管是電影、電視劇,還是小說,隻要是好故事我就喜歡。故事看多了,自然就能抓到一條敘事的主線。”這時坐在旁邊的胡博插了一句:“沒錯,她經常看個開頭就把結尾給說出來了,特別煩人,大家都不願跟她一起看電影。”白琳沒反駁,若有所思了幾秒後說:“想想真的是積累。我2002年進‘超訪’當‘發報員’的時候,就開始聽故事了,一路聽著嘉賓的故事過來的。”

“是,有時候創意就是來自這些嘉賓的故事。”胡博說,“我剪片子的時候也會去對照,這件事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會怎麼處理,我遇到這個坎兒跨不跨得過去。這種感受不是刻意去學習到的,是天天看天天想,自然而然就有了,任何的表現力都是建立在這種真實的共同感受之上。這麼說吧,超訪的剪輯,你又要考慮到這個故事的邏輯和節奏,你還不能斷章取義,不能改變人家嘉賓本來的意思,因為你不是拍電影,你是在做一檔訪談節目。”

“電影手法是很好,要不要學,還是看你自己。”豔豔對小馬說,“不要刻意去借鑒別人的優勢,而忽略了自己的亮點。”豔豔記得李靜對她的叮囑:不要誇大了某個人的某種風格,而影響了其他人的想象空間。

“嗯,我很喜歡電影。”小馬點點頭,接著問,“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超訪’把嘉賓看成是一個電影的主角,然後讓他活在我們設計的一個邏輯空間裏,按照我們的安排去表達?”

“不是。”白琳搖搖頭,這問題以前也被問過很多次。“如果非要比喻的話,與其說是電影,不如說是紀錄片。我們會通過對他的了解,挑我們想要的東西,讓他變成一部好看的紀錄片。但我們沒有在‘編劇’,故事一定是他的,我們不會幫他寫任何一個故事。”

“那如何來挑我們想要的故事呢?”小馬覺得這應該是每個新加入‘超訪’的人最想要問的問題,“我看前輩們都在說‘不一樣’,‘不一樣’是最大的標準?”

“剛才已經說了,我們先要了解一個人,然後再去挑故事。”白琳說,“無論你要呈現他的哪一麵,你都要足夠認識對方,這是最大的前提。”說到這白琳望了胡博一眼,胡博沒抬頭,隻是在身邊的草稿紙上畫了一個圓圈,說:“我理解的足夠認識對方,不是叫你去背嘉賓的履曆表,而是去發現嘉賓的語言狀態和世界觀。每個人都有一個‘核’。有的人的‘核’是自由,所以他不安分,他的選擇他的成敗得失都是因為這個‘核’。反過來講,人的每一個喜好或行為都是‘核’的衍生。他為什麼喜歡吃甜食?她為什麼喜歡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他的人生格言為什麼是‘懷疑一切’?這些表象可能在背後都是與性格聯係在一起的,所以如果單單就事論事,我們可能就會把握不到最本質的那個‘核’了。”

聽了胡博的一番話,豔豔在心裏點了點頭。但她隨即聽到一個聲音,“其實關於如何了解嘉賓,豔豔姐有一個絕招。”說話的是胡博,隻見他已經把剛才畫的圓圈塗成了一個愛心的形狀。這個典故要從2004年說起,當年“超訪”出版過一本同名圖書,主要是李、戴二人與嘉賓的精彩對談片段,還有一些編導手記。戴軍在後記中把豔豔給“出賣”了。原話大致如下:

“她,竟然會愛上嘉賓!而且是經常做哪個的節目就愛上哪個,這很離譜!但事後想一想,也屬正常,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每個成功人士一定有他們吸引人的一麵,被吸引是正常的,但她又很快能從這嘉賓身上找出讓她討厭的東西,然後安全地把自己擇出來。等到做下一位嘉賓的節目時她又投入一回,再跳一次出來,翻來覆去,對這種精神戀愛,她樂此不疲。這就是為什麼豔豔每次都能把嘉賓的故事挖得特別透徹,因為她曾經愛過他。”

本來很美好的一種感覺,被戴軍這麼一描述總感覺怪怪的。豔豔想澄清這件事很久了,但一直怕自己越描越黑。“是這樣,我和靜姐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我們做節目會‘愛’上嘉賓,不管男的女的。如果你愛你的嘉賓,你的態度就會不一樣,你不屑於外界對他的評價,你要重新了解他,搜集他所有的細節,因為你怕錯過了什麼。而且你愛他,你才會想要盡力在節目中為他製造驚喜,你希望他喜歡這期節目,甚至忘不了這期節目。”

小馬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亂。剛才連著提了幾個問題,似乎都有點被否掉的感覺,所以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你是不是還是想問,究竟什麼是‘不一樣’?”胡博說。“是。”小馬點點頭,心裏的答案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輪廓,但她還是想再確認一下。

“其實每個人的故事本身就是不一樣的,所以不用去刻意強調做‘不一樣’的故事。你隻要足夠了解嘉賓,就能做一期好節目。”胡博說,“至於表現手法,聊天的切入點很重要。比如有些故事,嘉賓在別的節目中已經講過了,但特別重要不能丟,你可能覺得這下沒法不一樣了。其實不一定,因為這個故事可以換一種講法:比如有些事別的節目可能挖得不夠深,還有疑點,那你就去把它挖透。別人聊‘平時在家幹嗎’——從5點半起床聊到12點半睡覺。你可能就隻用聊一個點——中午吃完飯,剔不剔牙,怎麼剔牙。這事你要是都能聊出品味來,那就屬於很高端的玩法了。你要知道,看問題的角度比故事本身更重要。”

白琳點點頭:“沒錯。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真誠。用我們的方式來告訴嘉賓,‘我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傷害你,而是為你好’。我們要呈現真實的你,這裏麵可能包括一些缺陷,但這個人就是你。我們不會塑造一個‘你’給別人看,不會給你鍍一層金,但我們會讓觀眾喜歡你。我想,這個立場就是超訪不一樣的一個地方吧。”

“這是一個老話題了。”胡博接著白琳的話講,“首先,明星也需要有一個情緒的出口。但實在沒有多少節目能夠讓他們從從容容地去說故事,去表達壓抑、痛苦和困惑,去梳理自己走過的道路。而‘超訪’可以。所以當一個嘉賓感受到了‘超訪’的這份真誠,他就會願意把感情流露出來。他願意告訴你‘我當年對不起那哥們兒’,他願意告訴你‘我騙了自己最親的人’,他願意向你展示他曾經的軟弱與悔恨。有時候,說出來,哭出來,他就變得活生生了。觀眾會覺得這個人不完美但很可愛,這個人值得被喜歡。”

“所以靜姐和戴軍哥才敢和嘉賓開玩笑,問那些犀利的問題,因為他們有把握這些不會給嘉賓減分。這份信任感是互相的。”豔豔說,“真誠的確是‘超訪’的一個基本立場。我們希望對麵的嘉賓能夠不僅僅分享他們的快樂,也能夠分享他們背負的痛苦。這並不容易,但是在座的大家必須去努力實現的。當所有人都在含糊其辭,你卻清醒地堅持著時,那你在起點就不一樣了。”

如果那天李靜和戴軍就站在旁邊,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想笑。那些原本是“一張白紙”的小孩們,已經可以很有底氣地說一些話了,而且是對“第三代”的“超訪”家族成員說。

“豔豔姐說得沒錯,真誠並不容易。這不僅僅在於嘉賓是否能真情流露,還要看我們自己能不能拿捏好節目的分寸。吳瓊、阮巡夫婦那一期節目,就是很好的例子。”這話是白琳說的,那期節目是她第一次做編導,是豔豔帶著她做的。“當年央視某欄目播出了一個人物片,記錄了吳瓊在北京的坎坷生活。她母親看到了這個片子,心情非常不好,一個月以後去世了。這件事讓吳瓊受了很大的刺激,她一直很自責。通過前采,我們認為這個故事可以成為一個大高潮。但對台本的時候,兩位主持人一致認為,當年的紀錄片片段不能播。或許播了收視率會更好,這樣的畫麵是非常具有衝突性的。但他們三個人都說不要。我才明白了,他們是不想讓吳瓊在節目上帶著未解的心結去直麵人生的悲劇,太殘忍。可能有些節目寧願用嘉賓的痛苦做噱頭來賺取收視率,但揭瘡疤不是‘超訪’的玩法。我們必須清楚,如果你要呈現一個真實的人,那你就一定不能剝奪他的尊嚴。”

“我記得那期節目。”豔豔接著說,“那是吳瓊第一次公開談起這件事。我們前期準備資料的時候,其實也不知道。是後來我帶著白琳去采訪她妹妹,才從她妹妹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於是我又找了個機會跟吳瓊聊天,並且試探性地問了一下她,沒想到她才講了幾句就要哭了。我知道這是她的軟肋,我也知道她願意在‘超訪’說,就夠了。我沒有再去追問,我不想她在前采的時候就整個瓦解掉,我希望她在節目現場自己去做一個選擇,如果不想說,那麼主持人不會去逼她;如果想說,那麼就把最濃烈的情緒放到鏡頭前。”